床底的动静
搬进老城区这间出租屋的第一个晚上,我就听见了床底下的声音。
那是一种指甲刮擦木板的声响,“吱呀——吱呀——”,断断续续地从床底缝隙里钻出来,像有什么东西正用钝指甲反复摩挲着床板。我猛地坐起身,手电筒的光柱在墙壁上扫出一道惨白的光带,最终定格在床底与地面的缝隙上。缝隙很窄,只有两指宽,黑漆漆的,像一张半开的嘴。
“谁在那儿?”我朝着床底喊,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有些发颤。
没有回应,刮擦声却突然停了。窗外的月光透过破旧的纱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阴影,那些阴影随着树影晃动,像是有无数只手在地面上爬行。我屏住呼吸,盯着床底看了足足五分钟,直到确认没有任何动静,才重新躺回床上。可那一夜,我始终保持着半醒的状态,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声,总觉得床底有双眼睛正透过缝隙盯着我。
这间出租屋是我在网上找的,租金便宜得离谱,唯一的缺点就是老旧——墙皮剥落,地板翘起,连卧室里的木床都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房东交钥匙时反复叮嘱:“晚上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去扒拉床底,那下面的木板松了,容易塌。”我当时只当是老人的絮叨,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那语气里藏着的不是提醒,而是恐惧。
第二天一早,我掀开床垫检查床底。床板是整块的松木,表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有些地方的木纹里还嵌着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我用手敲了敲床板,发出“咚咚”的实心声响,根本不像房东说的“松了”。更奇怪的是,床板边缘有一圈新鲜的摩擦痕迹,像是有人昨晚真的在下面反复刮擦过。
我把疑虑告诉了同住一个楼道的张阿姨。张阿姨是个退休教师,在这里住了二十年,说起这间屋子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小伙子,你胆子可真大,这屋以前死过人。”
原来,十年前这里住着一对母女。母亲患有抑郁症,某天深夜,突然把五岁的女儿塞进了床底的储物空间,自己则在客厅里上吊自杀了。等邻居发现时,孩子已经在床底闷了两天,早就没了气息。从那以后,这间屋子就成了凶宅,换过好几任租客,都因为“床底有动静”提前退租。
“那储物空间在哪儿?”我指着床底问。
张阿姨摇摇头:“后来房东把储物空间封死了,说是怕再出事儿。但你想啊,那孩子是在里面没的,怨气能散吗?”
那天晚上,我特意在床底缝隙前放了一把扫帚,心想只要有东西出来,就能立刻察觉。可直到后半夜,什么动静都没有。就在我快要睡着时,突然感觉脚踝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那触感冰凉刺骨,像是一只小孩的手。
我瞬间惊醒,猛地掀开被子,却什么都没看见。脚踝上的凉意还没散去,床底又传来了新的声音——这次不是刮擦声,而是“咚、咚、咚”的叩门声,像是有人在里面用拳头砸床板。
“别装神弄鬼了!”我壮着胆子朝床底吼,顺手抄起旁边的扫帚,朝着床底缝隙捅了过去。扫帚杆刚伸进去一半,就被什么东西死死抓住了,一股巨大的拉力从床底传来,差点把我拽倒。我死死攥着扫帚柄,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只“手”的触感——冰凉、纤细,指甲很长,正抠着扫帚杆上的木纹。
僵持了十几秒后,拉力突然消失了。我惊魂未定地收回扫帚,发现扫帚杆上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指甲印,上面还沾着一丝乌黑的霉斑。
第二天,我找来了撬棍,下定决心要把床底的秘密弄清楚。床板钉得很死,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撬开一块木板,一股浓烈的霉味混合着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捂着鼻子往里面看,发现床底果然有一个半立方米的储物空间,空间里堆着一些破旧的玩具——布娃娃、塑料汽车、积木块,还有一件小小的粉色连衣裙,裙子上沾着已经发黑的污渍。
最让我头皮发麻的是,储物空间的内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指甲划痕,有些划痕很深,甚至把木板都抠出了缺口。而在空间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生锈的铁盒,盒子上挂着一把小小的铜锁。
我撬开铜锁,里面装着一沓泛黄的信纸,是那个母亲写给女儿的日记。日记里的字迹从工整逐渐变得潦草,最后几页几乎是用颤抖的笔触写的:“妈妈控制不住自己,总觉得有人在耳边说话,让我把你藏起来……”“床底下很安全,没人能找到你,等妈妈好了就来接你……”“对不起,妈妈好像等不到那一天了……”
最后一页没有字,只有一道深深的指甲划痕,像是绝望时的嘶吼。
我拿着日记坐在地板上,后背全是冷汗。原来当年那个母亲并不是故意要杀死女儿,她是被抑郁症逼疯了,以为床底是保护女儿的地方。而那个孩子,在黑暗的床底待了两天两夜,是用指甲一遍遍地刮擦木板,直到力气耗尽……
就在这时,床底又传来了“咚”的一声叩门声。这次我没有害怕,反而朝着缝隙轻声说:“我知道你在这里,我没有恶意。”
缝隙里沉默了片刻,接着,一只小小的手从里面伸了出来。那只手苍白得像纸,指甲又长又尖,却没有伤害我,只是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我能感觉到那冰凉的触感里,藏着一丝委屈和无助。
“我帮你把日记烧了吧,让你妈妈知道你在这里,好不好?”我轻声说。
那只手顿了顿,然后缓缓缩了回去。当天晚上,我在楼下的空地上烧了那些日记,火光中,我仿佛看见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正拉着一个女人的手,慢慢走向远方。
回到出租屋时,床底再也没有传来过任何声音。我重新钉好了床板,在床底放了一个小小的布娃娃——那是我特意买的,和日记里提到的那个很像。
后来我又在这间屋子里住了半年,直到工作调动才搬走。搬走那天,我最后看了一眼床底,缝隙里安安静静的,阳光透过缝隙洒进去,照亮了那只放在角落的布娃娃。
我知道,那个被困在床底十年的小女孩,终于找到了她的妈妈,也终于得到了安宁。而那些深夜里的刮擦声和叩门声,不过是一个孩子在黑暗中,最无助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