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骨骨笛
暮春的雨接连下了半月,青石镇西头的乱葬岗泥水里,不知怎的冒出一截泛着青白的骨管。
打更人陈老栓凌晨卯时路过,被那截骨管绊了个趔趄。他用打更棍扒开湿泥,见是截成人小臂长短的骨头,骨头上钻着七孔,孔边还刻着细密的云纹,倒像支笛子。陈老栓啐了口唾沫,只当是哪个缺德货埋的牲畜骨头,一脚将其踢进旁边的积水洼,裹紧蓑衣往镇东头去了。
可自那日后,青石镇便不太平了。
最先出事的是镇口开杂货铺的王二。那夜雨停了大半,王二关铺子时,总听见后院传来断断续续的笛声,调子又细又尖,像极了女人哭丧。他以为是隔壁戏班的学徒练嗓,骂骂咧咧地提了灯去后院查看,却见空荡的院子里,只有晾衣绳上的蓝布衫在风里晃。可那笛声还在响,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绕着他的耳朵转。王二心里发毛,转身要走,脚腕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低头一看,竟是一截沾着泥的白骨,正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他惨叫一声,灯盏摔在地上灭了,再之后,街坊只听见杂货铺里传来撕心裂肺的挣扎声,等第二天有人踹开门,只看见满地血污,王二的人没了踪影,唯有柜台上摆着一支骨笛,七孔里还滴着暗红的血珠。
这事很快传遍了青石镇,人人都说王二是撞了乱葬岗的邪祟。镇长请了镇上的张道士来做法,张道士拿着桃木剑在杂货铺里舞了半天,最后指着那支骨笛说:“这是用人骨做的邪器,吹笛的不是人,是枉死鬼。得把骨笛埋回乱葬岗,再烧些纸钱,才能平息怨气。”
可谁也不敢去碰那支骨笛。最后还是陈老栓自告奋勇,他想着当初是自己踢了那截骨头,如今出了事,总归是脱不了干系。他用粗布裹着手,将骨笛塞进布口袋,揣着去了乱葬岗。那天的风刮得邪乎,乱葬岗上的纸钱灰打着旋儿飞,陈老栓刚把骨笛埋进泥里,就听见身后传来笛声,和王二听见的一模一样。他猛地回头,只见不远处的土坡上,站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长发垂到腰际,手里拿着一支和他刚埋的一模一样的骨笛,正对着他吹。那笛声钻进耳朵里,陈老栓只觉得头晕目眩,脚下的泥土开始松动,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拉他的脚。他拼了命地往镇子里跑,连滚带爬地回了家,关上门就开始发抖,从那以后,他再也不敢夜里出门打更。
可这还没完。三天后,镇西头的李屠户家又出了事。李屠户为人凶悍,不信鬼神,王二出事时还嘲笑人家胆小。那天他杀完最后一头猪,正收拾刀具,忽然听见厨房里传来笛声。他提着杀猪刀就冲了进去,却见灶台上摆着一支骨笛,笛声正是从那里发出来的。李屠户气得骂娘,挥刀就朝骨笛砍去,可刀刚碰到骨笛,就“当”的一声断成了两截。紧接着,厨房里的水缸开始冒血泡,血水顺着缸沿流下来,在地上汇成一条小溪,朝着他的脚边漫过来。李屠户这才慌了,转身要跑,却被身后伸来的一只惨白的手抓住了肩膀。他回头一看,那手的主人没有脸,只有一片模糊的血肉,脖子上还插着半截骨头,正是他前几天杀了猪后,随手扔在乱葬岗的猪骨。李屠户的惨叫声惊动了邻居,可等大家冲进去,只看见满地碎肉,李屠户的尸体不见了,只有那支骨笛放在血泊里,笛孔里插着几根带血的猪毛。
接连两桩命案,青石镇的人都慌了神。有人说要逃去邻镇,可镇长说,现在外面兵荒马乱,逃出去也是死路一条,不如再请个厉害的道士来。这次请的是百里外青城山的玄真道长,道长一到青石镇,就皱着眉头说:“这镇子里的怨气太重,那骨笛不是普通的邪器,是用七个枉死女人的指骨拼成的,每一个笛孔里都锁着一个魂魄,吹笛的是怨气最重的那个。”
镇长忙问怎么办,玄真道长说:“要想平息怨气,得找到第一个被做成骨笛的女人的尸骨,将骨笛和她的尸骨一起火化,才能让魂魄散去。”
可谁也不知道第一个被做成骨笛的女人是谁。玄真道长带着几个胆大的村民去了乱葬岗,用罗盘四处探查,最后在一棵歪脖子槐树下停住了脚步。他指着树下的泥土说:“这里埋着的,就是第一个枉死的女人。”
村民们七手八脚地挖开泥土,挖了约莫三尺深,果然挖出一具骸骨。骸骨的手指骨不见了,胸腔里还插着一支断裂的骨笛。玄真道长说:“就是她了。这女人生前想必是被人害死,凶手用她的指骨做了骨笛,又将她埋在这里,她的怨气不散,才会借着骨笛害人。”
道长让人把骸骨和之前找到的几支骨笛一起放在空地上,准备火化。可就在他点燃符纸的瞬间,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刮起了黑风,乱葬岗上的土坟一个个塌陷,露出里面的骸骨。那些骸骨像是活了过来,朝着空地爬来,耳边又响起了那凄厉的笛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刺耳。
玄真道长脸色大变,大喊:“不好!这女人的怨气引来了其他枉死鬼,大家快退!”
可已经晚了。一个穿着红嫁衣的女人从骸骨堆里站了起来,她的脸苍白如纸,眼睛是两个黑洞,手里拿着一支完整的骨笛,正对着众人吹。笛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怨恨和痛苦,村民们一个个倒在地上,七窍流血,玄真道长掏出桃木剑想要抵抗,却被红嫁衣女人一挥手,剑断成了两截,他自己也被一股黑气卷走,再也没了声息。
剩下的人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往镇子里跑。可那笛声像是长了脚,追着他们不放,凡是被笛声追上的人,都倒在地上抽搐不止,最后变成一滩血水。
陈老栓躲在家里,听见外面的惨叫声,吓得缩在床底下。他想起那天在乱葬岗看见的白衣女人,想起那支被自己踢进积水洼的骨管,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当初踢的,就是那支引来了所有灾祸的骨笛。
就在这时,他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笛声飘了进来。陈老栓捂住耳朵,可笛声还是钻了进来,他看见床前站着那个穿红嫁衣的女人,手里的骨笛正对着他。女人的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说:“你踢了我的骨笛,现在,该轮到你了。”
陈老栓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疼,像是有无数把刀在割他的肉。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最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指骨从手里脱落,飞到女人的骨笛上,拼成了第七个孔。
笛声停了。红嫁衣女人拿着完整的骨笛,转身走出了陈老栓的家。青石镇里再也没有了人声,只有那支骨笛,在空荡的街道上,一遍又一遍地吹着凄厉的调子。
后来,有人从邻镇路过青石镇,看见镇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满地白骨,和一支插在镇口石碑上的骨笛。风吹过骨笛的七孔,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个冤魂在哭泣。再后来,青石镇就成了禁地,再也没有人敢靠近,只有那支骨笛,在岁月里,继续诉说着那些被遗忘的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