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笛骨笛
康熙二十三年,秋,永定河决堤,大水漫过通州城,城郊乱葬岗的白骨被冲得遍地都是。我随父亲在河边清理淤泥时,捡到了一支通体莹白的骨笛。那笛子触手冰凉,笛身上刻着细密的云纹,尾端还缀着半块腐朽的红绳。
父亲见了那骨笛,脸色骤变,挥着铁锹就要砸。“这东西邪性,赶紧扔了!”他的声音发颤,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我那时才十五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只觉得这骨笛好看,死死攥在手里不肯放。“爹,这笛子多特别,扔了多可惜。”我嘟囔着,趁父亲不注意,把骨笛揣进了怀里。
回到家,我把骨笛藏在枕头底下。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耳边有细碎的笛声,忽远忽近。我以为是幻听,蒙着被子强迫自己入睡。迷迷糊糊间,我看见一个穿青衫的女子站在床边,她长发及腰,脸色惨白,手里拿着一支和我一模一样的骨笛,正幽幽地看着我。“我的笛子……”她轻声说,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线,软乎乎的却缠得人喘不过气。我吓得大叫一声,猛地坐起来,冷汗湿透了衣衫。窗外月光正好,枕头底下的骨笛泛着冷光,哪有什么女子。
第二天一早,我把夜里的梦告诉了母亲。母亲听完,脸色发白,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黄符,烧成灰兑了水,逼着我喝下去。“定是那骨笛招了不干净的东西,今天就把它扔了!”母亲的语气不容置疑。我心里舍不得,嘴上答应着,却还是把骨笛藏到了衣柜的最底层。
从那以后,怪事接连不断。每天夜里,我总能听到笛声,有时在院子里,有时在门外,有时甚至在耳边。我开始失眠,精神越来越差,脸色也变得蜡黄。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请了好几个道士来家里作法,可都没什么用。道士们都说,家里有怨气极重的东西,却找不到源头。
这天夜里,我又被笛声吵醒。我循着笛声走到院子里,看见那青衫女子正坐在桂花树下吹笛。她的手指纤细,在骨笛上灵活地跳动,笛声悲切,听得人心里发堵。“你是谁?为什么总跟着我?”我鼓起勇气问道。女子停下笛声,抬起头,我这才看清她的脸。她的眼睛很大,却没有瞳孔,只剩下一片惨白。“我叫阿瑶,这骨笛是我的。”她轻声说,“当年我被恶人所害,尸骨抛在乱葬岗,唯有这根肋骨被做成了笛子。我找了它很久,终于在你这里找到了。”
我吓得后退一步,双腿发软。“既然笛子是你的,我还给你就是,你别再跟着我了。”我说着,就要转身回屋拿笛子。阿瑶却摇了摇头,“晚了,你已经沾了我的怨气,除非你帮我报仇,否则我无法安息。”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脸色也扭曲起来,“当年害我的人,是通州知府周大人。他为了霸占我的家产,杀了我全家,还把我的尸骨做成了笛子,送给了他的儿子当玩物。后来笛子丢了,他又派人四处寻找,却一直没找到。”
我听了,又怕又气。周大人在通州作恶多端,欺压百姓,大家早就对他恨之入骨,只是敢怒不敢言。“可我只是个普通百姓,怎么帮你报仇?”我问道。阿瑶说:“你只要把这骨笛送到周大人的书房,他见了笛子,定会想起当年的事,到时我自会找他算账。”
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答应了阿瑶。第二天一早,我趁着周府开门,混在送菜的队伍里,把骨笛放在了周大人的书房桌上。当天下午,就传来周大人疯了的消息。据说他在书房里看到了骨笛,吓得魂飞魄散,嘴里不停地喊着“饶命”“我错了”,还拿着刀自残,最后被家丁绑了起来。
我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可没想到,阿瑶并没有离开。夜里,她又出现在我的床边,脸色比之前更白了。“谢谢你帮我,可周大人还没死,我的仇还没报。”她说着,眼里流下两行血泪,“我要让他血债血偿。”我吓得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飘出窗外。
接下来的几天,周府怪事不断。先是周大人的儿子突然暴毙,死状凄惨,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接着,周府的家丁、丫鬟接二连三地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百姓们都说,这是周大人作恶太多,遭了天谴。
我心里越来越害怕,总觉得阿瑶的怨气越来越重,说不定哪天就会找上我。我想把骨笛拿回来扔掉,可周府现在戒备森严,根本进不去。这天夜里,我又听到了笛声,比之前更悲切,更凄厉。我走到院子里,看见阿瑶站在月光下,手里拿着骨笛,身上沾满了鲜血。“周大人已经死了,我的仇报了。”她看着我,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可我已经离不开你了,你就陪我一起留在这世上吧。”
我吓得转身就跑,可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跑不动。阿瑶飘到我面前,伸出冰冷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别怕,很快就好了。”她轻声说,笛子凑到嘴边,又吹了起来。笛声响起的那一刻,我觉得浑身发冷,意识渐渐模糊。我仿佛看到了阿瑶被杀的场景,看到了她的家人倒在血泊中,看到了周大人狰狞的笑容……
等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院子里,浑身是汗。太阳已经升得很高,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放着那支骨笛,笛身上的云纹已经变成了暗红色,像是染了血。我赶紧爬起来,拿起骨笛,跑到永定河边,用力把它扔了出去。骨笛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入水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听到过笛声,也没有见过阿瑶。可我总觉得,她还在我身边,说不定哪天,还会回来找我。每当夜里听到风吹过窗户的声音,我都会想起那支骨笛,想起阿瑶惨白的脸,还有她那悲切的笛声。
多年后,我离开了通州,搬到了一个偏远的小镇。可我始终不敢忘记,那年秋天,永定河边的白骨,还有那支沾满怨气的骨笛。有些东西,一旦沾上,就再也甩不掉了,它会像影子一样,跟着你一辈子,直到你把命也还给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