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把保温杯从包里掏出来,拧开盖子。手抖得厉害,水洒了一半在裤腿上。剩下的半杯冷水直接泼到右脸上。
刺骨的凉,激的浑身哆嗦。
皮肤底下那股蠕动感,猛地一缩,像只被冻僵的虫子。
他闭眼,手指摸上去——颧骨还在,嘴角没歪,鼻梁也没塌。
确定了!还是他的脸,至少现在还是他的。
三酒不敢再照镜子,怕镜子里的人冲他笑。
风从巷口灌进来,吹得帆布包哗啦响。
面具就在里头,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它在动。他没敢碰,只是把拉链死死拽紧,又用夹克袖子压住包口。
风险太高,不能再戴了。
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幻觉,第二次是「真实」——再来一次,说不定早上醒来,连“林三酒”这三个字都记不得了。
他扶起电驴,推着走。
轮胎碾过碎石和油污,发出沙沙声。
绕开主街,贴着夜市后墙慢慢往前挪。
霓虹灯从头顶斜下来,照出一段段紫红色的斑驳。三酒知道前面有个海鲜摊,老板叫修格斯,八条触手,也领教过比刀还利的嘴巴。
可这人有个好处——不骗熟人。
至少没骗过他,也没有老陈的不近人情。
走到拐角,摊位亮着蓝白灯管,几个大冰柜嗡嗡响。
修格斯正低头处理海鞘,触手分工明确:两条按肉,两条拿刀,两条递包装盒,剩下两条卷着扫码枪刷单。
整个人看起来动作机械,像流水线上的熟练工。
林三酒走到摊位,停下脚步,叹了口气。
“你来了。”修格斯没抬头,一条触手抬起,指向旁边空地,“车放那儿,别挡道。这个点我生意很好。”
林三酒愣住:“你……知道我会来?”
“不知道。”修格斯终于抬眼,浑浊的瞳孔缩成竖线,“但我等你很久了。”
话音刚落,八条触手齐动。
两条缠住他手腕,两条锁住脚踝,两条勒住肩膀,最后两条从背后兜住腰,猛地一提。
林三酒离地半米,悬在空中,像条待价而沽的杂鱼。
“你干什么?”林三酒双脚乱蹬,挣扎了一下,发现毫无意义。触手力气大得不像血肉造物。
“清算流程启动了。”修格斯放下刀,六只眼睛同时盯着他,“你已经被标记为‘高危债务关联体’,所有交易权限冻结,信用分清零,存在锚点松动。”
“操你大爷,什么狗屁流程?你要吃我就直说,省得我还惦记你那新增的三百七十八块清洁费没到账。”
听到这句话,触手顿了顿,修格斯发出一声人类叹气的声音:“你还记得钱?”
“我要是不记得钱,早他妈疯了!”
触手缓缓松开,三酒摔在地上,膝盖磕到水泥地,疼得抽了一口冷气。
再抬头时,一张纸鸟正在飘落,轻轻巧巧,落在他掌心。折得很旧,边角磨损,像是被人反复打开又合上。
正面写着三个铅笔字:
「哥,别来」
字迹歪歪扭扭,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稚气。
是他妹妹失踪前常写的那种笔法。
他认得……
林三酒喉咙发紧,眼框发酸。
他没敢翻开纸面,手指僵着,怕一动就会让这张纸消失。风吹过来,纸鸟的翅膀微微颤了一下,鸟头扭过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她不在你能找到的地方。”
“我不确定,你能不能理解!”
修格斯好几个眼珠滚动,扫了一下周围,压低声音,“她在‘镜中世界’。”
林三酒抬头:“你胡说什么?”
“你妹妹,林小雨。”修格斯看着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据我所知,她没死,也没逃。她是被选中的‘静默载体’,用来维持微相层稳定。可维持的代价,是她的存在必须被切割、分散、伪装成其他人的记忆残片。”
“……所以呢?”
“你想见她,就得交税。”
“不是灵晶,不是信用分,是你的一切——名字、记忆、身份、过去。你一旦踏入镜子裂隙,你就不再是‘林三酒’,而是一段被编译过的数据流,替她承担污染反噬。”
林三酒陷入沉默。
良久,他慢慢翻开纸鸟背面。
一行小字浮现,铅笔写就,工整得不像出自少女之手:
「我今天跑了217单,还差3单达标」
他的瞳孔突然缩成针尖。
这绝不是小雨写的,她不会跟他这么说话。
这是——外卖员的口吻。
是那种每天卡着KpI、算着里程补贴、生怕超时扣钱的人才会记下的日常。
可这笔迹,该死的,明明就是她的。
仿佛有人用她的手,写着不属于她的生活。
“这他妈的是谁写的?”三酒的声音哑了。
“不知道,它出现在我摊位的冰柜夹层里,你离开后,它就出现了。我以为是你留的。”
林三酒手指收紧,纸鸟边缘割进掌心。
他想起poS机小票上的“存在税”,想起外卖员的保温箱——那张写着“林小雨”的订单标签,想起自己钱包里那张烧不掉却会变色的符。
一切的一切,都在往同一个方向拉扯。
而这张纸鸟,是第一根明确指向妹妹的线索——却又偏偏沾着陌生人的气息。
“你为什么帮我?”他问。
“我没有,我没帮,别瞎说。”修格斯重新拿起刀,继续切海鞘,“我只是个摊主,收钱干活。这张纸鸟不是我给你的,是你该拿到的。”
“好吧,那接下来,我该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修格斯头也不抬,“做了,你就没了。查,她就活不成。你越靠近真相,她的存在就越稀薄。这就是规则。”
林三酒站在原地,风穿过夹克袖口,不留情面地带走他的体温。
他想撕了这张纸鸟。
他又想把它塞进嘴里咽下去,像上次那样,用胃里的酸液封存记忆。
但他最终只是攥紧了它,什么都没做。
远处传来吆喝:“烤鱿鱼加辣酱五块!”
烟火气混着海里的腥味扑面而来,人群熙攘,摊主叫卖,孩子追着气球跑。一切都那么正常。
可他知道不对劲。
从他催收第一笔清洁费开始,就不对劲了。
看着手中纸鸟,那行字在路灯下泛着微光:
「我今天跑了217单,还差3单达标」
“这他妈的,是谁在跑单?”
是谁?顶着林小雨的记忆,在这座城市的夜里穿梭送餐?
他张了张嘴,想问修格斯,却发现对方已经退回摊位深处,触手卷起一块冷冻海鞘,机械般重复切割动作,似乎根本不认识他,刚才的那一切从未发生。
三酒转身走向角落,靠在废弃冰柜旁。
左眼一阵刺痛,灵视内是灰白雾状,显示可能真的烧坏了。
现在,新问题又来了,如果灵视烧坏了……那他怎么能看见修格斯的触手?
环顾四周,人来人往,都挺正常的,没人看见修格斯的触手,没有大呼小叫,刚才接过花甲的妹子还夸它修格斯手艺好!
右脸皮肤又开始轻微蠕动,但这次他没泼水,也没自残。
林三酒只是愣在那里,手里捏着那只纸鸟,大脑一片空白。
风吹起来,它在三酒指缝间抖动,像一只试图起飞却忘了怎么扇翅的小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