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刮得电驴前灯一晃一晃,像垂死的鱼眼。
林三酒右手指节突然一阵发麻,力道瞬间卸了大半,掌心刚一打滑,车把便像活过来般猛地往外挣,几乎要脱手而去。
攥着车把的手,不自觉发紧。
现在,他的注意力全被右脸的异状拽住,那张「跑单面具」,正变得越来越诡异。
原本光滑的假面,开始贴合皮肤的纹路,边缘处像生了细小的倒刺,往肉里勾着,紧绷感从颧骨蔓延到下颌,像是有人用无形的线,正一点点把假皮往他脸上勒,要让它彻底融进皮肉里。
刚才在天机局b3档案室,老陈递出那本铁册子的时候,他就知道——这趟不能戴面具。
可不戴的话,更活不成,跑不了几步,就会被物理意义的清除。
三酒摸了摸兜,辣条真空纸还在,字条也还在。胸口的那张符早白了,一个字都不剩,但他还是没扔。不是信它有用,是怕哪天连“有人写过东西给我”这件事都记不得。
电驴拐上高架匝道,桥下蓝光又闪了一下,比刚才更亮,拆掉的霓虹招牌,‘呲喇~’的电弧声刺的耳膜痛。
电驴开始加速,寒风一股脑的灌进口鼻,差点窒息,但他并不在意,只希望尽快离开高危路段。
轮胎碾过一块翘起的铁皮,车身猛地一跳,差点颠出去,唬的浑身一紧。
就在这时候——右脸又抽了一下。
整块面皮自己动了,颧骨往上提,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哭。
赶紧伸手去按面具,结果指尖碰到的不是自己的脸。那块面部皮肤,已经硬了,纹路也不对,毛孔排成斜线,像是另一个人的脸皮被熨在自己脸上。
三酒左手死死攥住车把,右手摸向后座包。
修格斯给的面具还在,它也警告过副作用。
灰白色的,表面浮着几道裂痕,像是干掉的泥巴。据说是能顶一阵“存在税”的追缴程序。不久前,试过一次,戴上之后确实管用,监控看不见他,灵能探测也扫不出异常。
可代价是也很大,每戴一次,脸就少一块。
他不敢再戴,可也不敢丢掉。
摸过电驴后座,刚把包扯开,右脸突然剧痛,像有根针从耳根扎进去,直捅脑仁。
然后,眼前一黑。
紧接着,脑子里猛地拼出一段画面:
写字楼,十七层。
风很大,吹得窗帘上下翻飞。男人穿着皱巴巴的格子衫,手里捏着半截烟,脚悬在外面,眼神空洞。
他认得这人。
上周,出现在催债名单里,搞AI算法的,逾期三个月,最后从公司楼顶跳下去。
当时,他还觉得这人傻,欠八百灵晶服务费,就系统工程师那个收入,至于吗?
现在——
林三酒已经不是“记得”了,而是正在“经历”。
他看见自己的手(不对,是那个程序员的手)松开窗框,身体前倾,风灌进喉咙,楼下地面飞快逼近……
“操!!!”
林三酒猛地甩头,一拳砸在自己右脸上。
‘咚~’…疼醒了。
电驴歪着脑袋冲到路边,前轮卡进排水沟,后轮在天桥外面悬着,三酒在地上滚了一圈,摔在安全线。
他趴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
右脸还在抽,但那股入侵的记忆褪了,像是潮水暂时缩回去,不清楚啥时候又会涌上来。
林三酒检查了一下,自己还活着,只是指节蹭破了,沾着血和灰。
刚才那一拳,打得太狠。脸火辣辣的,可至少……现在是他自己的脸了。
掏出小圆镜,路灯忽明忽暗,照得镜面一闪一闪。右脸高高肿起,嘴角有点歪,可五官还是他的。只是皮肤底下好像有什么在蠕动,像蚂蚁在爬。
他把面具撕下来,塞进包的最里层,拉上拉链,又用保温杯压住。
这张面具,绝不能再戴了。再来一次,说不定下次醒过来,整个人就不是他了。
可不戴,怎么查林小雨?
poS机小票上写着“存在税”,修格斯说她欠的是“活着的费用”。
虽说,老陈想替他扛债,条件是换记忆——这事儿有点扯蛋,他不信。
况且,换完了,自己是谁?要干什么都不知道了!那还是自己嘛!
他扶起电驴,刚要拧把手,眼角余光瞥见桥墩底下站着个人。
外卖员?
一身灰蓝工装,胸前别着工牌,手里拎个空的保温箱,对着他的那面,贴着标签:“林小雨,订单已完成”。
他就站在那儿,像是等人收货。
林三酒看到「林小雨」的名字,心都被剜去了,浑身颤抖,下意识后退半步,车尾打个转儿,蹭到水泥墩,发出刺啦一声。
外卖员缓缓抬起头,望向他。
眼睛是漩涡状的,黑得发亮,像是两个微型漏斗,能把人吸进去。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平得像系统播报:
“客人,您的「存在税」,该付了。”
林三酒没答话,猛拧电驴把手。
电机嘶了一声,后轮打滑,溅起一片灰。
他顾不上看路线,也忘记打算去哪儿,低着头往前冲,玩命的跑,风刮得眼泪直流,耳朵生疼。
瞥了一眼,后视镜里,那人没追,就那么站着,手里盒子的边缘,慢慢渗出黑色液体,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冒起白烟。
三酒不敢回头,沿着公路一路干到底。
不知怎地,发现自己冲到临港夜市的外围巷道,看着熟悉的地盘,一溜烟拐进一条窄弄,靠墙停下。
电驴快没电了,只剩一格,前灯忽明忽灭,随时都会断气。
他靠着墙缓口气,手伸进包里想换张面具。
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拿出来。
这玩意现在不只是工具,是寄生虫,戴一次,吞一点人样。
可不戴,明天怎么办?后天呢?大后天要是连“林小雨”这个名字都记不住了,他还找谁去?
摸出poS机,屏幕黑着,充了几次电都没反应。上次,还能收到市政推送,现在连信号都没有。
想了想,把它塞回口袋,转头看向夜市方向。
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烤串油烟,混着电子喇叭叫卖,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可他知道,现在的确是不同了。
修格斯说过,这片区域底下有“微相层裂隙”,有些人走进去就再没出来,监控拍到的最后一帧,都是他们笑着进去的。
小雨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也是这儿。
他扶着墙站起来,电驴钥匙还攥在手里,指甲缝里嵌着黑灰。
右脸又开始发紧,这次是从耳垂往上爬,皮肤底下那种蠕动感更明显了,像是有东西在下面扎根。
他深吸一口气,推车往夜市入口走。
走到一半,包里面具突然震动了一下。
隔着帆布,他都能感觉到它在动,像块活的东西,贴着保温杯轻轻地撞。
三酒放慢脚步,却没敢打开。生怕这诡异的玩意儿,自己爬到脸上。
远处传来一声吆喝:“辣条第二包半价!”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
结果右脸肌肉一抽,牵得整张脸歪了一下。
这表情,不是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