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隔绝了演武场残留的喧嚣,却挡不住府邸内翻涌的暗流。林阳被福伯搀扶着穿过回廊时,刻意将全身重量压在那佝偻的肩膀上,脚步拖沓如同灌了铅,散乱发丝下露出的半张脸依旧残留着惊魂未定的惨白。沿途遇见的仆役纷纷退避到墙根,低着头,目光却像钩子般偷偷刮过林阳褴褛的衣袍和后背渗血的刮痕——那些目光里混杂着廉价的同情、麻木的漠然,以及一丝藏不住的、对“废物”根深蒂固的轻蔑。一个端着铜盆的粗使丫鬟在转角处差点撞上他们,盆里的脏水泼溅出来,湿了林阳本就沾满尘土的裤脚。“没长眼的东西!”福伯低声呵斥,那丫鬟吓得浑身一抖,慌忙跪下告罪,头埋得极低,肩膀却在细微地耸动,像是在极力憋笑。林阳适时地瑟缩了一下,往福伯身后缩了缩,喉咙里发出一声受惊小兽般的呜咽,完美掩盖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嘲弄。这些蝼蚁般的目光,他早已习惯,甚至能精准地利用它们来巩固自己“废物”的表象。回廊尽头,几个旁系子弟聚在月洞门下窃窃私语,为首的林浩抱着胳膊,脸上毫不掩饰的讥诮在看清林阳的狼狈时更盛了几分。“啧啧,看看我们的大功臣,被苏大少‘指点’得真够‘体面’啊!”林峰阴阳怪气地接腔,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经过的林阳听清:“走了狗屎运罢了,要不是苏明哲自己岔了气,这会儿怕是连哭都哭不出来咯!”林阳仿佛没听见,只是把头垂得更低,抓着福伯衣袖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将那惊弓之鸟的姿态演绎得淋漓尽致。福伯浑浊的老眼瞪了那几人一眼,终究只是叹了口气,加快脚步将林阳送回了那处偏僻得如同被遗忘角落的小院。
当那扇破旧的木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窥探的可能,林阳身上所有的颤抖、惊惶、虚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他挺直脊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那双被乱发遮掩的眼眸抬起,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锐利、冰冷,深不见底。演武场上涕泪横流的废物消失了,此刻站在小屋中央的,是一个眼神足以刺破黑暗的猎手。他反手将门闩插死,动作干脆利落,随即走到墙角那个破瓦罐前,舀起半瓢冰冷的存水,狠狠泼在脸上。水流冲刷着脸上的泥污、草屑和干涸的泪痕,露出底下苍白却紧绷的肌肤。他随意用袖子抹去水珠,目光扫过屋内简陋到近乎寒酸的陈设——一张吱嘎作响的木板床,一张缺了腿用石头垫着的破桌子,墙角堆着些捡来的廉价玉石和几根散发腥气的低阶兽骨,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白天炼药失败的焦糊味。这就是他的战场,一个“废柴”应有的窝囊居所。他走到床边坐下,没有点灯,任由窗外渐沉的暮色将小屋吞噬。黑暗中,他缓缓摊开手掌,指尖因为魂力透支而微微颤抖,一丝针扎般的刺痛正沿着经脉蔓延至识海深处。《玄天秘录》的“灵犀扰”绝非等闲魂术,以他目前的灵魂强度强行施展,代价便是此刻这如同被掏空般的眩晕感和经脉灼烧似的刺痛。他闭上眼,演武场上每一帧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过——苏明哲被言语挑拨到极致的暴怒,开山掌凝聚时那狂暴的能量轨迹,魂针精准刺入膻中穴那一刹那的微妙手感,力量节点被巧妙拨动时引发的连锁反应……石柱崩塌的轰鸣,衣袍撕裂的脆响,春光乍泄的狼狈,苏家众人铁青的脸色,爷爷眼中深藏的疑虑,还有……素纱后那道冰冷锐利的惊疑目光!苏沐月!林阳的嘴角在黑暗中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而疲惫的弧度。成了。苏家的脸面今天算是彻底砸在了林家的演武场上,退婚之事短期内绝无可能再提。苏明哲这个心高气傲的草包,经此一役,恐怕会成为整个青阳城茶余饭后最大的笑柄,道心受损,修为停滞都算轻的。而苏沐月……那颗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而且是在最不可能的地方。这颗种子会如何生长?会开出怎样的花?林阳不知道,但他知道,这比直接暴露自己更有趣,也更危险。这仅仅是开始。代价沉重,但值得!
屋外隐约传来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议论,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打破了小院的寂静。“……真惨,后背都撕烂了……”“嘁,活该!要不是运气好,早成一滩肉泥了!”“苏大少怎么突然就……”“嘘!小声点!听说长老们也觉得邪门……”声音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是几个巡夜的家丁。林阳靠在冰冷的土墙上,面无表情地听着。林家内部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同情弱者是人类天性,但这份同情在根深蒂固的“废物”标签前廉价得可笑;更多的,是林浩、林峰之流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幸灾乐祸;而真正值得关注的,是族中长老和管事们那隐藏在不屑之下的惊疑。苏明哲的“意外”太蹊跷,蹊跷到无法用常理解释。他们或许会猜测林阳走了狗屎运,或许会怀疑苏明哲修炼出了岔子,但绝不会,也绝不敢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一个被他们亲眼见证了三年的“玄徒三阶废物”。这种认知上的巨大偏差,正是林阳赖以生存和反击的最佳掩护。他就像一只潜伏在蛛网中心的蜘蛛,静静感知着网上每一根丝线的细微震动。林家这座日渐倾颓的大厦内部,早已蛀空。爷爷林震天虽为族长,但旧伤缠身,威信日衰;几位长老各怀心思,有的目光短浅只图眼前利益,有的则早已暗中与其他势力眉来眼去。今日苏家受辱,看似林家扬眉吐气,实则暗藏危机。苏家绝不会善罢甘休,明面上的退婚或许会暂缓,但暗地里的打压只会变本加厉。而更危险的,是那些一直觊觎林家最后一点根基的豺狼,比如……李家!那条蛰伏在阴影里的毒蛇,看到苏家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看到林家似乎走了“狗屎运”侥幸过关,恐怕会更加按捺不住,獠牙会露得更快、更毒!林阳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土墙,感受着指腹传来的微凉与刺痛。他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的、山雨欲来前的压抑气息。李家与城主府管事的异常亲近,城主府失窃的寒铁矿,黑风峡反常的“护镖”……这些零散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在他脑海中飞速串联,逐渐勾勒出一个阴险的轮廓——栽赃!李家要借刀杀人,利用城主府的力量,将失窃的罪名扣在林家头上!届时,内有蛀虫动摇,外有强敌环伺,林家顷刻间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爷爷……林震天那压抑的咳嗽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带着生命流逝的虚弱。管家的话如同烙印刻在林阳心底——“赤阳参”……治疗爷爷旧伤的必需之物,林家……买不起。枯瘦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浑浊眼底深处那抹难以言说的疲惫和忧虑……这一切,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林阳的灵魂深处。他需要时间。需要时间消化这场胜利的余波,需要时间恢复枯竭的魂力,更需要时间……变得更强!玄士一阶,在这盘步步杀机的棋局里,还是太弱了!《玄天秘录》的阵法篇刚刚入门,聚灵阵的效果杯水车薪;炼药术还停留在炼制伪装丹这种粗浅层次;魂术“灵犀扰”虽妙,但代价太大,难以作为常规手段;至于那刚刚开启的市井情报网,力量还太微弱……力量!绝对的力量!足以碾碎一切阻碍、守护至亲、让所有轻贱他林阳的人付出代价的力量!林阳猛地睁开眼,那双在浓重黑暗中如同寒星般的眸子里,燃烧着冰冷而炽烈的火焰。演武场上的哭嚎废物早已消失,此刻倚靠在破屋阴影里的,是一个褪去所有伪装、心硬如铁、目光如刀的猎手。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残留的伪装丹苦涩余味混合着魂力透支带来的铁锈般血腥气,像是一剂淬毒的良药,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挣扎着起身,无视经脉和识海的刺痛,走到墙角那堆廉价玉石和兽骨旁。月光艰难地挤过窄小的窗棂,在他脚下投下几块惨淡的光斑。他蹲下身,指尖拂过冰冷的石块和粗糙的骨片,脑海中《玄天秘录》阵法篇的基础符文如同星辰般流转。失败过,狼狈过,被炸得灰头土脸过,但……有反应就是希望!他小心翼翼地将几块蕴含微弱能量的玉石按照特定的方位摆好,又将一根带着土腥气的低阶玄兽腿骨嵌入其中。动作缓慢而专注,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经脉的刺痛,但他眼神坚定,仿佛在布置的不是简陋的聚灵阵,而是通往力量巅峰的基石。夜,更深了。林府彻底沉寂下来,只有巡夜人单调的梆子声在远处回响。林阳盘膝坐在那刚刚布置好的、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简陋阵法中央,闭上双眼。体内《玄天秘录》的基础功法悄然运转,一丝丝比外界浓郁了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灵气,开始极其缓慢地渗入他干涸的经脉,抚慰着魂力透支带来的灼痛,滋养着那颗在黑暗中愈发冰冷、也愈发坚定的变强之心。风暴将至,他必须在这短暂的喘息之机里,积蓄足以撕碎一切阴霾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