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首次尝试正式禅坐,却饱受腿麻与妄念的困扰。在清心师姐“不抗拒,不跟随,只是看着”的指引下,她初次体验到作为念头“旁观者”的奇妙抽离与清明。
禅堂内光线幽暗,唯有佛前一盏长明灯跳动着豆大的光晕,将影子拉得悠长而模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陈年的檀香气息,吸入肺腑,有种沉静的力量。七八个身影在蒲团上默然端坐,如同凝固的雕像。
昭阳学着他们的样子,在一个角落的蒲团上试着盘腿坐下。仅仅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已让她感到吃力。髋关节僵硬,膝盖高高翘起,远离地面。她勉强维持着散盘,脊背却已无法自然挺直,微微佝偻着。
清心师姐在她身边悄然落座,姿势舒展而稳定,仿佛与蒲团、与大地融为一体。
“初学,不必强求双盘,舒服安稳即可。”师姐的声音极低,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入昭阳耳中,“脊背自然伸直,如串铜钱。头正,颈直,下颌微收。手结定印,置于脐下。”
昭阳依言调整,感觉稍微自然了些,但全身的肌肉依旧紧绷,像是在防备着什么。
“轻轻闭上眼睛。”清心师姐的声音引导着,“将注意力,温柔地,带回到你的呼吸上。只是知道,气息的进,气息的出。不控制,不改变,只是观察。”
昭阳尝试着去做。
一吸,一呼。
起初的几十秒,似乎还好。她能感觉到空气流过鼻腔的微凉,胸腔的微微起伏。
但很快,变化开始了。
先是左腿。一阵酸麻感,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尖,从脚踝开始,逐渐向上蔓延,越过小腿,直抵大腿。那感觉越来越强烈,带着一种令人烦躁的胀痛,拼命拉扯着她的注意力。
她下意识地想挪动一下,缓解这不适。但记起师姐说的“安稳”,又强行忍住。对抗的结果是,酸麻感似乎更清晰了,像一团不断膨胀的、带电的云,占据了她大部分的感知。
与此同时,内心的世界也开始“热闹”起来。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跳出来:“早上扫的地真干净。”紧接着是:“不知道妈妈今天心情怎么样?”然后迅速切换到:“下周要去城里,讲座该怎么准备?”……这些念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杂乱无章地滚落,又像失控的瀑布,奔涌不息。她试图用力把它们压下去,告诉自己“不要想!专注呼吸!”,但念头反而更加汹涌。
腿麻。妄念。
身体的不适与内心的混乱,里应外合,将她紧紧包裹。
时间仿佛被黏住了,过得极其缓慢。她偷偷估算,可能才过去了不到五分钟,却感觉像熬过了一个世纪。焦躁感如同小火苗,在心底蹿升。她开始怀疑自己:我真的适合禅坐吗?为什么别人都能那么安静?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种内外交困的感觉吞没,准备放弃时,清心师姐平和的声音再次响起,不高不低,恰好介入她混乱的内心战场:
“腿麻,知道麻。念头起,知道起。”
“不抗拒,不跟随,只是看着。”
这十二个字,像一道清凉的月光,照进了她纷乱的心绪。
不抗拒?
她尝试着松开那紧绷的、与酸麻感对抗的力。不再把它当作需要驱逐的敌人,而是仅仅将它看作一种身体的感觉,一个客观存在的现象。她知道左腿在麻、在胀、在痛,但她不再试图去改变它。奇妙的是,当她停止对抗,那份不适感虽然依旧存在,但其带来的烦躁和压迫感,却减轻了大半。
不跟随?
当一个关于工作的念头再次升起时,她没有像之前那样被它卷走,陷入对未来讲座的详细规划中。她只是“知道”:“哦,一个关于工作的念头升起来了。”然后, gently地,不带评判地,将注意力再次拉回到呼吸上。念头失去了“燃料”,像水面上的泡沫,悄然碎裂、消失了。
只是看着。
她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心是如何运作的——念头如何生起,情绪如何波动,身体感受如何变化。她不再是那个被念头和感受裹挟着、被动反应的“受害者”,而是成了一个冷静的、有距离的“旁观者”。
这个“旁观者”的身份,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受。
她依然是那个腿会麻、心会乱的昭阳,但同时,又有另一个更深的、更宁静的“知道”在那里,清醒地映照着这一切的发生。就像天空,任凭云卷云舒,电闪雷鸣,天空本身却从不曾被打扰,永远那么广阔、宁静。
在这个“旁观者”的视角下,腿麻不再是难以忍受的酷刑,它只是一种不断变化的感觉。妄念也不再是可怕的干扰,它们只是心中来来去去的客人,而她,是那个看着客人来了又走、却不被客人带走的主人。
呼吸,重新变得清晰可辨。
一吸,一呼。
虽然念头和感受依旧会不时闯入,但她不再与之纠缠。她知道它们,然后回到呼吸。这个过程不断重复,像训练一只调皮的小狗,一次又一次耐心地将它唤回身边。
禅堂里极静,她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嗡嗡声,甚至能听到远处山林里隐约的鸟鸣。
不知过了多久,引磬“叮——”的一声轻响,清脆悠扬,标志着此次禅坐结束。
昭阳缓缓睁开双眼。
世界似乎有些不同。光线依旧幽暗,但物体的轮廓仿佛更加清晰。身体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但内心却像被清泉洗涤过一般,清爽而宁静。那份纠缠了她许久的、背景噪音般的焦虑感,似乎暂时退潮了。
她尝试活动双腿,剧烈的酸麻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但她心中没有抱怨,只是平静地感受着血液重新流通时那针刺般的感觉。
清心师姐看向她,目光中带着一丝了然的温和:“感觉如何?”
昭阳想了想,如实回答:“腿很麻,念头很多……但最后,好像……能看着它们了。”
清心师姐微微点头:“初试能有此体会,已是善缘。记住这个‘看着’的感觉。它是一把钥匙。”
走出禅堂,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昭阳深深地呼吸着山林间清新的空气。
这第一次禅坐,没有体验到什么神秘的光晕或无边的寂静,反而充满了身体的不适和内心的挣扎。但她知道,她触摸到了一点极其宝贵的东西——那种作为“旁观者”的觉察力。
这种能力,或许不仅仅适用于禅坐时的腿麻和妄念。
它是否也能用在日常生活里?
当愤怒升起时,能否只是“知道”自己在愤怒,而不被愤怒完全掌控?
当焦虑来袭时,能否只是“看着”焦虑,而不被它拖入深渊?
这个念头,让她对未来的修行,充满了新的期待和探索的欲望。
昭阳漫步于寺外石径,心有所悟:狂心若歇,歇即菩提。纷扰不曾远离,只是观照的清明,已在妄念的缝隙中,悄然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