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带来的空间撕裂感远超以往任何一次。
谢临川甚至能感觉到构成身体的每一个粒子都在哀鸣,又在某种强制力量下被粗暴地重组。剧烈的失重感和眩晕感足以让意志不坚者瞬间崩溃。但他只是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将所有的感知凝聚在唯一紧握着的、虞千秋的手腕上。
她的手冰凉,带着细微的、不正常的颤抖。那幅强行涌入她脑海的破碎画面——灰雾、染血嫁衣、血色残阳——所带来的冲击显然还未完全平息。
白光散去,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
首先涌入感官的,是一种黏稠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并非单纯的臭味,而是……一种复杂的混合物。腐朽的甜香,像是深秋桂花开到极致,即将糜烂时散发出的浓烈;潮湿的水汽,带着河底淤泥的土腥;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始终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的……铁锈般的腥气。
血的气味。
谢临川锐利的目光第一时间扫过四周,同时不动声色地将虞千秋往自己身侧带了带,用半个身子护住她。他的空间异能已在皮下悄然流转,随时可以构筑最简单的防御或发动雷霆一击。
他们正站在一个古镇的入口处。
脚下是磨损严重的青石板路,缝隙里长着暗绿色的苔藓。一条宽阔但水流浑浊迟缓的河流环绕着小镇,一座古老的石拱桥连接着内外。桥头立着一块饱经风霜的石碑,上面刻着三个模糊却仍可辨认的大字:
“栖霞镇”。
名字听起来颇有诗意,但眼前的景象却与诗意毫不沾边。
天空,是永恒不变的黄昏。
一轮巨大、殷红如血的残阳,低低地悬在天边,将云层、河流、屋舍、乃至每个人的脸庞,都染上了一层浓郁得不祥的红光。它没有温度,没有变化,就那么固执地挂在那里,仿佛宇宙在此刻凝固。光线斜照,拉长出扭曲怪诞的影子,匍匐在青石板路上,如同蛰伏的鬼魅。
镇子依山傍水,建筑是典型的古旧风格,白墙黑瓦,飞檐翘角。然而,许多墙壁上遍布着雨水冲刷留下的污渍和斑驳的裂痕,一些窗棂破损,用木板胡乱钉着。明明看起来该是炊烟袅袅的时辰,却不见一丝人间烟火气。
更诡异的是声音。
远处隐约传来孩童的笑闹声,近处有商贩模糊的叫卖,甚至能听到河边码头上船夫吆喝、妇人捣衣的动静。声音元素齐全,构成了一幅看似生机勃勃的市井画卷。
但,所有这些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透明的玻璃传来的。失真,空洞,缺乏应有的情绪起伏和生命活力。它们机械地重复着,组合在一起,非但不能让人感到热闹,反而营造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虚假繁荣。
“此地……时空法则混乱不堪。”虞千秋略显虚弱的声音响起,她已强行压下预知带来的反噬,清冷的眼眸中流转着淡淡的银芒,那是轮回珠【有限预知】能力催动到极致的表现,但此刻,这银芒在血色的天光下显得有些黯淡,“过去、现在、未来的界限模糊,因果线纠缠如乱麻,更像是一个……被强行缝合的伤口。”
她的目光掠过那些在镇口附近“活动”的镇民。
有扛着锄头、步履蹒跚走向田间的老农;有在河边机械捶打着无形衣物的妇人;有蹲在墙角,重复着拍打一个破烂布球动作的孩童……他们穿着粗布麻衣,样式古朴,动作看似正常,但仔细看去,便能发现端倪。
他们的眼神,是空洞的。
如同被掏空了内容的贝壳,没有焦点,没有神采,只有一片死寂的茫然。他们的动作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感,抬手、迈步、转头……每一个关节的运动都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精准却毫无生气,宛如一群技艺精湛的提线木偶,在舞台上演绎着一场早已设定好的、无人观看的戏剧。
“嗯,”谢临川低沉应道,他的观察更侧重于细节和逻辑,“不仅仅是人。你看那水流,速度恒定,没有涟漪;你看那树叶,保持着一个摇晃的角度,从未改变。这里的一切,都像是在……循环播放。”
他末世求生的经验告诉他,最可怕的往往不是张牙舞爪的怪物,而是这种渗透到每个角落的、彻底的“异常”。它无声地侵蚀着你的认知,消磨你的意志。
虞千秋尝试再次集中精神,催动【有限预知】,想要窥探下一刻可能发生的变故。然而,她的神识探出,却如同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粘稠无比的泥潭。天机被彻底遮蔽,未来混沌一片,只有无数破碎的、毫无意义的影像片段在脑海中翻滚碰撞,带来一阵阵针扎似的刺痛。
她蹙着眉,收回神识,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此地天机晦涩,推演艰难,犹如泥潭行舟,寸步难进。” 这对于习惯了运筹帷幄、洞察先机的她而言,无疑是极大的限制。
谢临川握了握她的手,示意自己明白。他的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如同最精锐的猎手。除了他们两人,在镇口附近,还零零散散地出现了其他几道身影。有的茫然四顾,有的惊恐尖叫,有的则迅速隐藏起来,显然都是被强制拉入这个副本的“玩家”。人数不多,大约七八个,脸上都带着初入诡异之地的惊惶与戒备。
就在这时,一阵单调、沉闷的梆子声,从不远处的街巷中传来。
“笃……笃……笃……”
伴随着梆子声,是一个沙哑、拖沓,如同砂纸摩擦喉咙的喊声: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个穿着打着补丁的灰色更夫服、头戴破毡帽的老更夫,佝偻着背,从不远处的巷子里拐了出来。他手里提着一面油光发亮的梆子,另一只手拄着根竹棍,步履蹒跚,面无表情。他的脸如同风干的橘皮,布满深刻的皱纹,那双眼睛,和其他镇民一样,空洞无神,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他似乎完全没有看到谢临川、虞千秋以及其他玩家,只是机械地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用那毫无波澜的声调,重复着那几句警示:
“切记……莫管闲事……莫问前尘……”
当走到与谢临川他们平行位置时,老更夫的头颅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朝他们的方向偏转了一瞬。那空洞的目光似乎在他们身上停留了万分之一秒。
“……七日之后……一切皆休……”
说完这最后一句,他便不再停留,继续敲着梆子,拖着沙哑的尾音,一步步走向小镇深处,身影逐渐被那浓郁的血色和逐渐弥漫起来的灰雾所吞没。
“七日……”谢临川低声重复着这个关键词,眼神锐利如刀。这与任务提示中的“打破七日轮回”完全对应。
虞千秋的指尖,那微弱的预知流光再次不安地跳跃了一下。她猛地抬头,望向小镇中心的方向。
几乎在老更夫身影消失的同时,一阵极其突兀、凄厉尖锐的唢呐声,猛地从那个方向炸响!
那唢呐声调子诡异,忽高忽低,时而如同女子哀泣,时而又像厉鬼尖笑,毫无喜庆之感,反而充满了令人头皮发麻的怨毒与不祥,瞬间撕裂了小镇那层虚假的“平静”帷幕,狠狠地撞击在每一个玩家的心脏上。
血色的残阳依旧冰冷地照耀着死寂的古镇。
老更夫的警告言犹在耳。
凄厉的唢呐如同招魂的魔音。
《轮回古镇:七日死》的序幕,在这一片令人窒息的诡异黄昏中,正式拉开。而所有的玩家,都已身陷局中,无处可逃。
谢临川感受着掌心传来的虞千秋手腕的微凉温度,眼神中的冷冽沉淀为一种极致的专注与冷静。他微微侧头,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跟紧我。这七天,会很长。”
虞千秋没有回答,只是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他的手腕,清冷的目光投向那唢呐声传来的方向,眼底深处,一丝属于魔尊的、遇强则强的厉芒,悄然闪过。
他们的冒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