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动因果,干扰轮回……汝等,可知罪?”
那恢弘古老的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虞千秋和谢临川的灵魂本源,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规则的重量,震得他们意识涣散,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无上的威严彻底同化、湮灭。整个水下幻境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彻底凝固,所有破碎的记忆、翻涌的怨念都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之中,唯有那无处不在的、浩瀚如渊的意志,充斥每一寸空间。
这不是恶意,而是高于善恶的、执掌此地规则的绝对力量!是这条河流亘古长存所沉淀的意志化身——河灵!
虞千秋强忍着灵魂层面的战栗,将轮回珠的微光收缩到极致,紧紧护住自己和谢临川的意识核心。她明白,在这种存在面前,任何形式的抵抗都是徒劳,唯有遵循其“规则”,才有一线生机。
“河灵尊者。”虞千秋以神识传递意念,语气带着修行者对于天地规则化身应有的敬畏,但并无卑微,“吾等并非妄动因果,而是受困于此地怨念牢笼,循规则指引,欲化解执念,寻得生路。若有冒犯,实属无奈,亦为自救。”
她的话语不卑不亢,点明了自己“玩家”的身份和遵循规则行事的原则。
那浩瀚的意志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审视、在判断。施加在两人灵魂上的压力稍稍减轻了一丝。
“此间怨灵,乃河流所纳,受吾监管,涤荡其罪,审判其执,乃吾之权柄。”河灵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冷漠,却少了一丝之前的斥责之意,“尔等外来者,擅动吾之囚徒,确系越界。”
它承认了虞千秋的说法,但也明确了自身的权威。
“然,念尔等亦是依循‘它’(指无限游戏系统)之规则行事,且已触及执念核心……吾,可予尔等一次机会。”
机会?
虞千秋和谢临川心中同时一紧。
“重现当年真相,理清因果纠缠。”河灵的声音如同律令,在幻境中回荡,“并由尔等,代行‘判决’。”
“若判决公允,得吾认可,怨灵可解,生路自现。”
“若判决不公,或存私心……尔等灵魂,便永留此河,与怨灵为伴!”
重现真相!做出判决!
这就是河灵的最终考验!它并非要阻止他们,而是要他们以自己的方式和理解,来为这段纠缠的怨念做一个了断,而它,则是最终的仲裁者!
压力再次如山般压下,但这一次,带着明确的方向。
如何重现真相?他们并非亲历者,只有一些破碎的记忆片段和推测。
如何做出判决?怎样的判决才算“公允”?符合谁的“公允”?法律的?道德的?还是……这条河本身的?
没有时间细想,河灵的意志不容置疑。那凝固的幻境开始再次流动,但不再是无序的冲击,而是如同舞台般,为他们准备好了“演演”的空间。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这是唯一的机会。
“我以幻术,重现经过。”虞千秋立刻说道。她虽魔元枯竭,但神识与幻术造诣乃是一代魔尊的根基,即便只剩一丝神识,亦能化腐朽为神奇。更何况,她有那些记忆碎片作为蓝本。
“我负责陈述,并给出‘判决’。”谢临川接口。他逻辑清晰,洞察人心,在末世中见惯了生死与人性,对于“判决”有着自己基于生存与秩序的理解。
分工依旧明确。
虞千秋闭上双眼,全部心神沉入识海,轮回珠在她全力催动下,散发出朦胧的乌光,与她精妙的神识操控相结合。她以那缕暗蓝色的司机记忆碎片为核心,以模拟的小女孩怨念气息为引,结合报纸碎片的信息和自身的推演,开始在这河灵提供的“舞台”上,构筑幻象!
只见浑浊的河水之上,光影流转,一幕幕场景开始如同真实般浮现——
雨夜,街道,偷跑出家抱着玩具熊的小女孩李小雅在路边玩耍……一辆明显超速、行驶轨迹不稳的汽车(车牌模糊,但轮廓与找到的碎片吻合)疾驰而来……刺耳的刹车声(幻术模拟)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小女孩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玩具熊脱手……汽车只是略微减速,司机张明远那惊恐、苍白、带着酒气的脸在挡风玻璃后一闪而过,随即猛踩油门,仓皇逃逸……小女孩倒在血泊中,最终被雨水冲入附近敞开的下水道口……而远处,一个穿着警服的身影(模糊处理,代表受贿警察)冷漠地看了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紧接着,场景切换。心神不宁、充满恐惧与愧疚的张明远,数日后驾车经过河边桥梁时,因精神恍惚,车辆失控,撞破栏杆,坠入冰冷的河中……无尽的黑暗与窒息……
幻象至此,真相大白!
司机张明远,醉酒超速,肇事逃逸,致人死亡,罪责深重!其后心神不宁车祸落水,亦是自身罪责带来的恶果。
小女孩李小雅,无辜受害,死于非命,尸骨难寻,怨气冲天,其情可悯。
受贿警察,玩忽职守,掩盖真相,间接导致怨念累积,其行可诛!
幻象栩栩如生,将当年的惨剧与后续的因果清晰地展现在河灵面前。虞千秋的幻术,连细微的情绪、环境的气氛都模拟得极其逼真,仿佛将时间拉回到了悲剧发生的那一刻。
“汝之幻法,已得真昧。”河灵那古老的声音中,似乎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赞许。能得到执掌规则的古老存在一句“已得真昧”的评价,足以证明虞千秋在幻术上的造诣是何等惊世骇俗。
幻象结束,该“判决”了。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河灵,以及那在幻境中暂时显形、等待最终命运的张明远和李小雅的怨灵虚影)都聚焦在了谢临川身上。
谢临川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他的身体依旧虚弱,灵魂因记忆缺失而空洞,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清明和坚定,如同经过淬炼的寒铁。
他看向司机张明远的怨灵虚影,声音冷静而清晰,如同法庭上的最终陈述:
“张明远,你醉酒超速驾驶,肇事致人死亡后逃逸,行为恶劣,罪责深重,不容宽恕。你的死亡,虽非直接偿命,但亦是自身罪孽带来的苦果,理应由自身承担。”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张明远的怨灵之上,那肿胀的虚影剧烈颤抖,却无法反驳。
随即,谢临川话锋一转,但依旧冷静:“然,天道亦有一线生机。你罪虽重,却并非十恶不赦到需永世沉沦,受无尽怨念折磨之地步。你的恐惧与愧疚,在死后已然成为你的刑罚。若愿放下执念,承担罪责,或可有一丝解脱之机。”
他并未一味谴责,而是指出了其罪责的边界和可能的出路。这符合他末世中形成的、基于现实而非纯粹道德的评判标准——绝对的恶需毁灭,但被自身罪孽折磨的灵魂,若有一丝悔意,亦可视情况给予一线生机(并非原谅,而是结束永恒的痛苦)。
接着,他看向小女孩李小雅的怨灵虚影,语气缓和了些许,但依旧客观:
“李小雅,你无辜受害,惨死他手,尸骨无存,怨气冲天,此乃天大冤屈,值得同情与昭雪。”
他先肯定了她的无辜与悲惨遭遇。
“然而,”谢临川的声音再次变得严肃,“怨念并非力量之源,而是束缚之锁。你的怨恨,困住了你自己,也波及了无辜(指后来被卷入的虞千秋和他自己)。沉溺于怨恨,只会让你永远停留在死亡的瞬间,无法获得真正的安宁。”
“判决”如下:
“张明远,承担主要罪责,但其魂灵不应永世沉沦,可剥离怨念,魂归天地,受其应得之罚后,再入轮回。”
“李小雅,无辜者当得安息。应化解其怨,寻回其骨(若可能),助其往生。”
“至于那受贿渎职之警察(指向雨街方向),其行卑劣,已受诛灭(指被虞千秋和谢临川打得魂飞魄散),罪有应得。”
他的判决,基于事实,理清了主次责任,既体现了对罪恶的惩戒(司机承担主要责任,警察已伏诛),也包含了对无辜者的悲悯与解脱(助女孩往生),同时给出了具体的“执行方案”(司机魂归天地受罚后再轮回,女孩化解怨念助往生)。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兼顾了“罚”与“解”,并未因同情而偏袒,也未因愤怒而过度严苛。
这,就是谢临川基于自身经历与认知,所给出的、他认为最“公允”的判决。
整个河滩空间陷入了绝对的寂静。
张明远和李小雅的怨灵虚影静静地悬浮着,似乎在消化这最终的“判决”。河灵那浩瀚的意志笼罩着一切,无声地审视着谢临川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判断。
虞千秋也屏息凝神,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河灵那恢弘古老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规则落定的沉重感:
“善。”
“判决……公允。”
“生路已开,归去吧。”
声音落下的瞬间,那庞大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张明远和李小雅的怨灵虚影发出了最后一声如释重负的、混合着痛苦与解脱的叹息,随即在那朦胧的乌光(虞千秋配合地催动轮回珠进行最后的安抚与引导)中,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点点流光,消散于河滩的雾气与流水之中。
纠缠的怨念,至此,烟消云散。
笼罩河滩的沉重死寂与绝望气息,也随之冰消瓦解。
天空(那铅灰色的、仿佛永恒不变的天幕)顶端,裂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一缕黎明的曙光,如同希望之剑,刺破了这漫长的雨夜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