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画框的余韵尚未完全散去,一种新的、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开始在城市的一角悄然滋生。起初,这感觉极其微弱,如同水面下暗流的第一次扰动,只有最敏锐的感官才能捕捉。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末清晨,苏晓在整理杂货店门口的儿童绘本时,手指无意间拂过一本再版多次的经典童谣集。她的动作猛地一顿,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冰冷粘稠质感的异样感,顺着指尖悄然蔓延。那不是负面的情绪,更像是一种……毫无生命温度的“模仿”。
“老板,”她拿着那本色彩鲜艳的书走进店里,眉头微蹙,“这本书……感觉有点怪。”
陈默接过书,封面上印着《欢乐童谣一百首》,看起来与任何一家书店售卖的并无不同。他集中精神,守望者协议如同无形的触角缓缓探出,扫描着这本书。物理层面毫无异常,油墨、纸张、装订都与标准相符。然而,在更细微的、近乎信息与概念层面的感知中,他捕捉到了一丝不协调的“杂音”。这些流传了数十甚至上百年的童谣,其内在的、本该由无数代孩童的诵读和欢笑所赋予的鲜活生命力,似乎被某种东西极其巧妙地稀释、覆盖,替换上了一种精准却空洞的“复制品”的气息。
“不是‘掠灵感’那种直接的掠夺,”陈默放下书,神色凝重,“这次的东西更隐蔽。它在……替换,用一种看似相同、实则缺乏灵魂内核的东西,替换掉原本承载着情感与文化的载体。”
几乎同时,安墨的投影在店内亮起,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检测到异常文化信号波动。信号源分散,但模式统一,主要附着在大量公开流通的儿童启蒙读物、经典童话绘本以及部分流传度极高的传统儿歌音频上。传播速度……非常快,且具备某种自我复制和强化的特性。”
“范围?”陈默问。
“已覆盖本市超过百分之六十的同类出版物及数字资源,并且正在向周边城市扩散。更棘手的是,”安墨调出一组数据,“这种替换极其精妙,普通的质量检测和内容审核完全无法识别其差异。它没有改变文字和音符,却抽走了其中‘人’的味道。”
张弛听着,忍不住插嘴:“抽走‘人味’?那不就是机器人念经吗?这玩意想干嘛?”
“目的不明。”安墨回答,“但根据其行为模式推演,长期影响可能导致接受这些文化的下一代,在情感共鸣、想象力发育乃至文化认同感上出现细微但广泛的钝化。”
就在这时,伊莎贝拉也发来了紧急通讯,她的背景是某个部落的古老祭坛,脸上带着忧虑:“陈默,我们这边也发现了类似情况!一些口口相传的古老歌谣,年轻一代唱出来的感觉和长老们完全不同了,失去了和土地、和祖先连接的那种力量。他们说,是从学校统一发的音乐教材里学来的……”
情况显然比预想的更严重。这个未知的存在,目标直指文明传承的根基——那些塑造集体潜意识的文化基因。
陈默立刻做出部署:“安墨,全力追踪信号源头,分析其复制和传播的核心机制。苏晓,你负责甄别被替换和未被替换的版本,找出那最关键的、无法被模仿的‘差异’。张弛,我们去最大的图书批发市场看看,那里是实体书流通的枢纽。”
他和张弛驱车来到城东的大型图书批发市场。市场内人声鼎沸,各类书籍堆积如山。然而,一踏入儿童读物区域,陈默就感到一种无形的压抑感。书架上一排排崭新的童书,色彩依旧斑斓,标题依旧醒目,但在他的感知中,却像是无数个精致的空壳,内部回荡着冰冷的回声。许多家长带着孩子在此选购,孩子们捧着书,有的安静阅读,有的跟着点读笔咿呀学语,表面上一切正常。
陈默走到一个书架前,随手拿起一本《外婆的澎湖湾》绘本。他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拂过封面,意识沉入守望者协议的深层感知。他“看”到了两条交织的信息流:一条是原本的、由创作者心血和无数读者共情构筑的、温暖而鲜活的情感之河;另一条,则是一条冰冷、精准、如同镜面般倒映着前者的数据之河,它正试图覆盖、取代前者。而孩子们懵懂的意识,正在同时接收这两条河流,那条更“强大”、更“规整”的冰冷之河,正不自觉地占据上风。
“它在利用规模化、标准化的现代传播优势,”陈默对张弛低语,“用‘完美’的复制品,淹没原本带着瑕疵却充满生命力的原创。”
张弛虽然无法像陈默那样感知,但也觉得浑身不自在:“这地方让我起鸡皮疙瘩,感觉像进了个高级假货工厂。”
另一边,苏晓留在杂货店,面前堆满了安墨通过网络和实体渠道搜集来的、不同版本的同名童谣和童话。她摒弃了文字和画面的干扰,完全沉浸在纯粹的“感觉”里。她反复聆听、感受,额头渐渐渗出汗水。
“找到了……”她猛地睁开眼,通过通讯器对陈默和安墨说,“是‘错误’!是‘意外’!是那些不完美的、个性化的东西!”
她激动地解释:“最原始的版本,或者那些由真人带着真情实感诵读的版本,里面包含着细微的呼吸停顿、偶然的音调偏差、即兴加入的语气词,甚至是翻书时轻微的摩擦声……这些‘不完美’,才是真正传递情感和温度的关键!而那个复制品,它太‘干净’了,干净得像无菌室,抹杀了一切个性化的痕迹,只留下最标准、最冰冷的信息骨架!”
安墨立刻回应:“分析确认!苏晓的发现是关键。入侵机制正是通过构建‘超纯化’信息模板,覆盖原生文化载体中的情感‘杂质’。要对抗它,我们需要放大并传播那些无法被模板化的、充满‘人性瑕疵’的版本。”
陈默心中了然。他们面对的,是一个追求绝对“纯净”与“秩序”的文化清道夫。对付它,最好的武器不是更强的秩序,而是充满生机与混乱的“真实”。
“安墨,锁定信号源最强的几个节点。苏晓,准备好你最敏感的心灵,我们需要找到并‘激活’那些尚未被完全污染的文化源头。”陈默目光锐利地扫过眼前这片看似繁荣,实则危机四伏的书海,“张弛,准备行动,我们要去给这些‘完美’的复制品,制造一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