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凌夜动了,动作平静得不像话。
弯腰,捡起录音笔,放回暗格,将面板推回原状。
然后,他将那本潦草的日记,那些泛黄的信件,一件件叠好,放回纸箱。
最后,他盖上箱盖,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抱着那个承载了所有罪恶与绝望的箱子,转身,走向门口。
“吱呀——”
生锈的铁门发出悠长的呻吟,在他身后关上,再次封锁一切。
——
黑色的宾利,在返回海滨的公路上疾驰。
曹兴杰坐在副驾,从后视镜里偷偷瞄着后座的寒凌夜。
从上了车开始,寒总就一言不发。
他只是抱着那个破旧的纸箱,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侧脸的线条绷得死紧。
车内的气压低得可怕。
曹兴杰连呼吸都放轻了,他感觉自家爷现在就是个移动的火药桶,谁碰谁炸。
“寒总,我们……”
“回别墅。”
寒凌夜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刀子在刮骨头。
曹兴杰立刻闭上了嘴,不敢再多问一个字。
车子停在别墅门口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海风带着咸湿的凉意,吹得人发冷。
刘姨像往常一样迎了出来:“先生,您回来……了……”
当她看清寒凌夜的脸色时,后面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寒凌夜那双黑眸里翻滚着滔天的巨浪,表面却凝结成一层死寂的冰。看得人心头发颤。
刘姨吓得后退了半步,不敢作声。
寒凌夜没有看任何人,径直穿过客厅,抱着箱子走上二楼。
“砰!”
主卧的门被重重甩上,门锁“咔哒”落下。
客厅里,几个佣人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
刘姨心惊胆战地小声对身边的女佣说:“快,晚饭别做了,先生现在肯定没胃口,别去打扰他。”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暴风雨要来了。
就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中,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咚,咚,咚。”
很轻,很有节奏的敲门声。
刘姨回头一看,苏婉糖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主卧门口,踮着脚,用小拳头一下下地敲着门。
“寒凌夜?”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一丝疑惑,“你在里面吗?”
刘姨魂都快吓飞了,赶紧跑过去,一把拉住苏婉糖。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别敲了!先生今天心情不好,你让他自己待会儿!”
苏婉糖歪着头,看着紧闭的房门,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固执。
“他没吃饭。”
“等先生想吃的时候,我再去热。”刘姨苦口婆心地劝着。
“他手会凉。”
苏婉糖挣开刘姨的手,又继续敲门。
“咚,咚,咚。”
“寒凌夜,开门。”
这一次,她的声音大了一点,带着不容拒绝的劲儿。
刘姨急得在旁边团团转,又不敢真的把苏婉糖强行拉走。
门里,没有任何回应。
苏婉糖也不气馁,就那么站在门口,敲一会儿,就小声喊一句“寒凌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刘姨从一开始的焦急,到后来的无奈,最后只能陪着她一起在门口守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刘姨的腿都站麻了。
“咔嚓。”
门锁转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房门猛地被从里面拉开。
寒凌夜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堵死了门框。身后一片黑暗,只有走廊的光,勾勒出他凌乱的头发和布满红血丝的眼。
他就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浑身都是即将冲破牢笼的暴戾之气。
刘姨吓得心脏都停跳了一拍。
然而,苏婉糖一点都不怕。
她仰着小脸,看到他,眼睛一亮,立刻举起了自己一直抱在怀里的画纸和蜡笔。
“你看!”
她的语气像是献宝一样。
寒凌夜垂下眼,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画上。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画。
白色的画纸上,是五颜六色的线条,红的、黑的、蓝的,像一团缠在一起的毛线,杂乱无章,混乱到了极点。
他看不懂,也不想懂。
心里的那股狂躁和杀意,几乎要冲破胸膛。
苏婉糖见他不说话,伸出白嫩嫩的手指,点在了画纸上一团最浓重,最混乱的黑色线条上。
“你看,”她认真地说,“这是坏蛋。”
寒凌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出声。
苏婉糖的手指又挪到旁边,点在一片同样张牙舞爪的鲜红色线条上。
“这也是坏蛋。”
他终于皱起了眉,沙哑地问出回来后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有两个坏蛋?”
苏婉糖看着他,表情理所当然,好像他在问一个很傻的问题。
“因为他们颜色不一样啊。”
她清脆地回答。
“这个黑色的,是讨厌的黑。这个红色的,是生气的红。”
讨厌的黑……
生气的红……
寒凌夜的身体猛地一震。
这两个词,像两道闪电,瞬间劈开了他脑中那片混乱的浓雾。
他想起了爷爷寒振国在录音里那句冰冷无情的“处理掉”。
那是为了掩盖罪行,为了维护家族利益,不带任何个人情绪的冷酷。
是讨厌的黑。
他又想起了宋凛那封信上,每一个字都像是用血刻出来的控诉和诅咒。
那是源于被背叛的爱情,被窃取的人生的,滔天的恨意。
是生气的红。
他们是合作者,他们联手导演了这一切。
但他们的目的,他们的“颜色”,从一开始就是完全不同的!
爷爷是为了“自保”,他要将所有的丑闻都埋进土里,让寒家这棵大树继续光鲜亮丽地矗立着。
他的所有行为,都源于极致的自私和冷血。
而宋凛,他是为了复仇,他要宣泄,他要毁灭。
他要把当年所承受的一切,加倍奉还。
他享受的,是看着仇人痛苦挣扎的过程。
一个要掩盖。
一个要揭露。
这根本就是一个从根上就矛盾的联盟!
所以宋凛才会如此大费周章,不是直接拿出证据毁了寒家。
而是选择用这种折磨人的方式,让他这个唯一的观众,亲眼看清所有的“家史”。
宋凛要的,是他的痛苦。
而爷爷要的,是他的沉默。
寒凌夜脑中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两条不同颜色的坏蛋清晰地分开了。
他一直深陷在仇恨的泥潭里,把他们视为一个整体。
可苏婉糖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他,他们不一样。
既然不一样,那就可以被分化,被瓦解,被利用!
胸口那股撕裂的剧痛还在,但滔天的怒火,瞬间凝结成了刺骨的杀意!
寒凌夜缓缓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苏婉糖的头发。
“我知道了。”
他轻声说。
苏婉糖眨了眨眼,不明白他知道了什么,但她感觉到了,他好像……不那么难过了。
寒凌夜转身,从黑暗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脸上的阴沉和死寂褪去,化作一种猎人盯死猎物般的绝对冷静。
他牵起苏婉糖的手,对旁边的刘姨说:“准备吃的,她饿了。”
刘姨愣愣地点头:“啊……好,好的!”
安顿好苏婉糖,让她坐在餐桌前乖乖等着松饼。
寒凌夜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拿出手机,拨通了曹兴杰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爷!”曹兴杰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寒凌夜看着窗外漆黑如墨的海面,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放出消息。”
“就说我找到了父亲留下的‘自白书’,准备交给警方。”
电话那头的曹兴杰倒吸一口凉气:“什么?爷,这……这会把整个寒氏都拖下水的!”
寒凌夜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但,只把这个消息,透露给老宅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