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刚落,舞姬的水袖还悬在半空,江知意眼角余光便扫见那道暗红身影从偏廊一闪而过。她没动,只指尖在药箱边缘轻轻一扣,把昨夜备好的护心散往里推了推。
下一瞬,贵妃那边传来一声闷哼。
原本还在谈笑的宾客齐齐转头,只见贵妃手死死按住小腹,脸色瞬间发白,额上冷汗直冒。扶她的宫女慌了神,连声喊人:“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皇帝猛地站起,龙袍带翻了案几上的茶盏,瓷片碎了一地。他指着太医署的方向吼:“沈怀瑾呢?还不快滚进来!”
脚步纷杂,沈怀瑾带着几名太医疾步赶至。他年近六旬,须发皆白,跪地请脉时手都在抖。贵妃疼得蜷缩起来,他不敢用力,只能轻搭三指,眉头越皱越紧。
“回陛下……”他声音发虚,“贵妃脉象沉涩如石,气机逆乱,腑脏似有绞痛之征,但……但臣查不出病因。”
“查不出来?”皇帝一脚踹翻脚凳,“你们平日不是自称‘妙手回春’?现在连个妇人肚子疼都看不明白?”
“臣罪该万死!”沈怀瑾叩首到底,额头抵着金砖,“可此症来势凶猛却无迹可循,不似风寒湿热,也不像饮食积滞……臣实在……实在束手无策。”
殿内一片死寂。
有人低声嘀咕:“这要是治不好,怕是要掉脑袋。”
“可不是,前年有个太医没救活七皇子,当场就被拖出去砍了。”
江知意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贵妃捂着腹部的手上——那手指关节泛青,指甲边缘微微发紫。再看她唇色,由红转灰,呼吸短促而不均。
她心里一沉。
这不是普通的腹痛。
更不是什么“气滞血瘀”能解释的。这症状,分明是中毒初期反应,而且毒物极可能已侵入脾胃经络。若再拖半个时辰,毒素扩散,便是神仙难救。
她想起刚才那个宫婢手里攥着的小瓶。深红釉面,在灯下几乎看不出颜色变化。但她记得清楚,那是丽妃惯用的胭脂瓶样式,只不过真正的胭脂瓶不会密封得那么严实。
眼下贵妃的脉象混乱,沈怀瑾这种守规矩的老太医只会按《脉经》条文对症,自然看不出门道。
可她若开口,就是踩了整个太医院的脸面。女子行医本就不合礼法,更何况是在天子面前主动请命?
但她不能等。
贵妃若死,这场宫宴就成了血宴。而幕后之人,正好借机嫁祸于她——毕竟她刚刚才当众警告太子别乱吃东西,转头贵妃就倒下了,谁信她是清白的?
她往前一步,单膝跪地,声音不高,却穿透嘈杂:“臣妇江氏,请试诊贵妃。”
全场哗然。
几位老臣立刻出列:“荒唐!一介妇人,岂能近皇室贵体?”
“她连太医院都没进过,懂什么岐黄之术?”
“莫不是想趁乱邀功,图谋不轨!”
皇帝盯着她,眼神像刀子刮过脸面:“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儿开口?”
江知意没抬头,也没发抖,只是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姿态恭敬却不卑微:“陛下,臣妇确实非御医,无权擅诊。但此刻贵妃面色青灰、呼吸浅促、手足微凉,显然是脏腑受扰,气血不通。沈医正未能查出根源,并非医术不精,而是此症隐匿非常,或需另辟蹊径。”
她顿了顿,抬眼直视龙座:“臣妇不敢妄言痊愈,只求一线生机。若治不得,甘受连坐;若侥幸得效,亦不求封赏——只为医道二字,不负所学。”
这话一出,连萧砚都微微挑眉。
他站在她身后几步远,折扇收拢插在袖中,目光冷冷扫过那些叫嚣的大臣。他知道她不怕麻烦,可这一次,赌的是命。
皇帝沉默良久,终于冷笑一声:“你倒是会说话。可你知道贵妃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全家都得陪葬?”
“知道。”江知意点头,“怕。但更怕眼睁睁看着一条命因‘不合规矩’而亡。”
“放肆!”一位老尚书拍案而起,“女子干政,有违祖制!岂能让她染指宫廷医事?”
话音未落,萧砚忽然上前半步,折扇轻点地面,发出“嗒”的一声脆响。
众人一怔。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诸位大人说得极是——女子不该干政。可眼下是谁的‘政’?是治病救人,还是争礼法规矩?”
他环视一圈,目光如冰:“贵妃病重,太医束手。若诸位坚持‘宁可错杀不可错救’,那便请各自写下保命方呈上。否则——”他转向皇帝,语气沉稳,“儿臣以为,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方合天子仁心。”
满殿寂静。
连呼吸声都轻了下来。
皇帝盯着江知意,又看看床上痛苦呻吟的贵妃,咬牙道:“好……朕准你一试。但若有半点差池,你,还有你背后所有人,全都得死。”
“臣妇领旨。”她低头应下,起身时动作利落,没有一丝迟疑。
她走到贵妃榻前,先示意宫女扶稳贵妃肩背,然后伸手探其腕脉。指尖触到皮肤的一瞬,她心头一震——脉象不仅沉涩,还有轻微震颤,像是某种药物引发的神经抽搐。
再看她舌苔,根部泛黑,舌尖却仍是淡粉。这是典型的内外夹击型毒症,外邪入体,内火助燃。
她迅速翻开药箱,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褐色药丸,递给宫女:“先用水化开,喂贵妃服下,只许一小口。”
“你做什么!”沈怀瑾惊呼,“还未辨明病因,怎能随意用药?”
“沈医正。”江知意回头看他一眼,“您刚才说查不出病因,那就说明常规手段无效。我现在用的是缓急之药,不为治病,只为压住毒势蔓延。若您有更好的法子,请尽管施展。”
沈怀瑾张了张嘴,终究说不出话来。
药汁送入口中,不过片刻,贵妃的喘息稍稍平稳了些,虽然仍疼得咬唇,但不再剧烈抽搐。
江知意松了口气,转头对皇帝道:“陛下,贵妃所中之毒极为隐蔽,极可能混在饮食或熏香之中。臣妇需现场查验残留物,方可确定解法。”
“查!全部端上来!”皇帝怒喝。
宫人连忙将贵妃方才用过的茶盏、点心碟子一一呈上。江知意拿起银针逐一试探,直到一根细针插入一块桂花糕时,针尖竟泛出淡淡绿晕。
她瞳孔一缩。
是“青蚨散”。
一种极少现世的慢性毒药,初服无感,三刻后腹痛如绞,若不解毒,十二个时辰内五脏衰竭。最可怕的是,它遇甜食则发作加速,而这盘桂花糕,正是贵妃最爱的点心。
难怪她刚才还好好的,吃了几块后突然发病。
她抬头看向偏席方向——丽妃的位置已经空了。
果然是她。
江知意收回视线,将银针收入袖袋,对皇帝道:“臣妇已查明,贵妃所中为‘青蚨散’,毒性猛烈,需立即施针导引、辅以解毒汤剂。时间紧迫,不能再耽搁。”
“那你还不动手?!”皇帝咆哮。
“臣妇有一事相求。”她没动,反而再次跪下,“此针法需刺及要穴,动静较大,恐惊扰圣驾。臣妇恳请陛下移驾偏殿暂避,留臣妇与宫女独处施救。若陛下不信,可派亲信在外守候,随时通报进展。”
群臣哗然。
“简直胡闹!让一个女人独自面对贵妃?”
“谁知道她会不会趁机下手?”
皇帝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响。
萧砚却在这时开口:“父皇,儿臣愿在外守候。若有异动,第一个斩她。”
江知意侧目看他一眼,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皇帝终于挥袖:“准。但若贵妃有一丝闪失,你们两个,一起偿命。”
“遵旨。”
江知意起身,提着药箱走向内帷。两名宫女战战兢兢跟在后面。帷帐落下前,她回头看了萧砚一眼。
他站在光与影交界处,鸦青长袍衬得面容清冷,右手已悄然按在腰间玉佩上——那是他调动隐卫的信号。
她掀帘而入。
屋内烛火微晃,贵妃仍在低吟,冷汗浸透了衣襟。江知意打开药箱底层暗格,取出一套特制银针。针身比寻常细上三分,专用于经络疏通。
她深吸一口气,将第一根针稳稳扎入贵妃手腕的内关穴。
就在针尖没入肌肤的刹那,她袖中另一根银针突然滑落,跌向地面——
针尾沾着一点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