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意踩进门槛的时候,膝盖还在抖。风雪灌了半路,她整个人像被冻透的柴,可她没让自己瘫下去。手指抠着门框撑了三息,她把那股冷劲压在骨头缝里,一寸寸收进丹田。
屋里没炭,冷得像口冰窖。她靠着墙滑坐在地,袖口那点黑血早干了,结成暗褐色的痂。她没去擦,反而伸手摸了摸发簪——断针卡在夹层里,硌着指尖,稳得很。
她闭眼,用刚解锁的“望闻问切”扫了自己一圈。脉象浮紧,阳气未复,但没到虚脱的地步。她睁开眼,进度条浮在眼前,10.1%,像颗钉进黑暗的钉子。
外头突然响了鼓乐。
不是喜乐,是礼乐。一抬接一抬,脚步整齐,敲得府里地面都震了两下。
“镇北侯世子萧砚,携百抬聘礼,登门求亲——”
传话的小厮嗓子都喊劈了。
江知意猛地睁眼。
她还没动,门外就炸了锅。几个粗使丫鬟挤在窗缝外头,叽叽喳喳:“哎哟!那病秧子世子来求亲?求谁?”“还能有谁,偏院这位呗!”“她不是被太子退了?怎么又来个更废的?”
笑声像针,一根根扎进来。
她没起身,反而把背往墙上贴得更紧了些,头低着,肩膀微微发颤,像是吓懵了。
其实她在听。
听那礼乐停在前厅,听脚步声分列两排,听一个清瘦的身影缓步踏进主堂,咳嗽两声,声音轻得像风吹纸。
她知道是他来了。
她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裙摆上的灰,没整理头发,也没换衣裳,就这么素着脸,一步步往前厅走。
路上遇见两个小厮搬礼盒,见她来了,愣了一下,低头让道。她没看他们,只扫了眼礼盒上的红绸——不是寻常婚聘用的朱红,是鸦青底绣银线,纹的是松鹤延年图。
不像是给活人用的。
她嘴角扯了下,继续走。
前厅已经站满了人。江府几位管事娘子全到了,主位空着,是给老夫人留的。江知意进来时,所有人都转头看她。
她低着头,走到厅中,声音细得像蚊子:“世子……求亲?”
没人答她。
她抬眼,看见了萧砚。
他坐在客席首位,穿鸦青长袍,外罩月白披风,手里握着一柄折扇,扇骨是黑檀的,沉得压手。他脸色白,唇色淡,眉眼清冷,像是随时会咳出一口血来。
但他没咳。
刚才那两声,是装的。
江知意一眼看穿。他呼吸匀称,喉结没动,指尖搭在扇柄上,稳得像铁铸的。
她心一沉。
这人不简单。
她慢慢走过去,在他对面站定,手微微抖着,端起桌上茶盏。茶是刚上的,烫手。
“世子身子弱,”她声音轻颤,像真怕了,“需人贴身照料……我这般无用之人,怕是当不好这保姆。”
话音落,手腕一翻。
茶盏直直坠下,砸在地砖上,“啪”地碎了。热茶溅出去,湿了萧砚的鞋面。
满堂死寂。
一个管事娘子当场就要开口训斥,江知意却先一步低头,肩膀抖得厉害:“我……我吓到了……手没拿稳……”
她哭都没哭,可那副样子,活像个被吓破胆的傻丫头。
萧砚低头看了眼鞋面,没动。
然后他抬眼,目光直直撞进她眼里。
那眼神,像刀刮过冰面,冷,利,还带着点说不清的了然。
他没说话,只微微倾身,压低声音,只她能听见:
“我知道你藏着刀。”
江知意指尖一颤。
不是怕。
是惊。
她以为自己藏得好。懦弱、退婚、被踩进泥里——她演得滴水不漏。可这个人,一眼就看穿了她不是原主。
他还知道她有备而来。
她没退,反而盯着他,声音还是颤的,话却变了味:“世子既来,可愿赌一把?”
萧砚合上折扇,轻叩掌心:“赌什么?”
“赌我这‘废柴’,能活到替你送终那天。”
这话一出,厅里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萧砚却笑了。
极淡的一笑,像雪地里裂了道缝,透出点光。
“好。”他声音不高,却压住了全场,“我赌你,不止会送终,还会掀了这烂世道。”
江知意没再说话。
她看着他,忽然觉得膝盖那点酸软散了。风雪夜里独行的那股冷劲,被这句话点着了,烧到指尖。
她没动,可眼神变了。
不再是怯,不是怨,是亮。
像刀出鞘前,那一瞬的寒光。
外头忽然起风,吹得厅门“哐”地晃了下。萧砚的披风角被卷起来,扫过她脚边的碎瓷。
她没躲。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环佩响。
江知柔来了。
她穿桃红裙,戴金丝步摇,脸上笑意盈盈,快步进来:“哎呀,姐姐这是怎么了?地上这么多碎瓷,可别伤了脚。”
她说着,伸手就要扶江知意。
江知意侧身避开,动作不大,却干脆。
江知柔手落了空,笑容僵了半秒,又转成关切:“姐姐莫非是太激动了?毕竟……这可是世子亲来求亲呢。”她转向萧砚,福了福身,“世子爷身子要紧,可别被我们这偏院出来的姐姐给拖累了。”
萧砚没看她。
他只看着江知意,忽然开口:“你刚才说‘保姆’?”
江知意一怔。
“那我问你,”他慢条斯理地打开折扇,扇面空白,无字无画,“若我真要个保姆,该挑什么样的?”
江知意眨了眨眼,装傻:“自然是……手脚麻利,会熬药的。”
“不对。”他摇头,“要挑,就得挑会装傻、能忍痛、夜里不喊累的。还得……”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袖口那点干涸的血迹,“手里有刀,心里有火的。”
江知意呼吸一滞。
他又知道了。
她没问,只看着他。
萧砚合扇,站起身。他比她高一头,身形清瘦,可站得极稳。
“聘礼我已送来,一百零八抬,明日还会再送三十六抬。”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你若答应,我便接你回府。若不答应……”
他顿了顿,低头看她。
“我也接你回府。”
江知意盯着他。
她忽然笑了。
不是装的,是真笑。
“世子好大的口气。”她说,“可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跟你走?”
萧砚没答。
他只抬起手,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放在桌上。
白玉,雕的是双鹤衔芝图,底纹暗刻“镇北”二字。
江知意认得。这是镇北侯府世子的信物,只有在重大誓约时才会出示。
她看着玉佩,又抬头看他。
萧砚静静站着,像一杆插进冻土的旗,不动,却压得住风雪。
她没接玉佩,也没说话。
就在这时,她眼前进度条忽然轻轻一跳。
不是涨经验。
是闪了一下,像信号不良的屏幕。
她心头一震。
系统从不无故反应。
她再看萧砚。
他正看着她,眼神深得像井,可那底下,有东西在动。
像气流,像脉动,像某种她看不懂的……连接。
她没动。
可她藏在袖中的手,慢慢握紧了那根断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