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时节,万物勃发,然而大秦疆域内不同角落,却上演着截然不同的悲喜剧。希望与危机,如同交织的藤蔓,在时代的土壤上疯狂生长。
广州港外,碧波万顷。一支由三艘大型海舶组成的船队,正扬起巨帆,借助渐起的西南季风,缓缓驶离码头。这是市舶司提举马新精心组织的第二波“寻种使团”,规模远超首次。为首的“伏波号”甲板上,站着一位面容坚毅、身着低级官服的中年人——他是马新最得力的下属,市舶司录事参军赵允。
海风带着咸腥气息扑面而来,吹动着他官袍的下摆。赵允手中紧紧攥着一卷由画师根据商人描述和干瘪样本精心绘制的“朱薯”图样,目光坚定地望着南方水天相接之处。他的任务异常明确:不惜代价,带回活的种苗,并尽可能详细地记录种植之法。
“参军,此行凶险,海上风浪莫测,蛮荒之地瘴疠横行,且那些土人未必肯轻易交出赖以活命的粮种……”身旁的副手不无担忧地低语。
赵允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陛下寄予厚望,马提举殷切嘱托,此物或可活万民,安邦国。纵是刀山火海,亦当往矣!传令各船,严守纪律,遇土人当以礼相待,以物易物,不得恃强凌弱,坏我天朝声誉!”
船队顺着海岸线先向西南而行,计划首站抵达林邑。船舱内,除了贸易的货物,还满载着丝绸、瓷器、铜镜等精美物品,这是用来与土着酋长交换的“厚礼”。水手们皆知此行肩负特殊使命,神情间既有对远航的忐忑,也有一丝参与重大事件的兴奋与凝重。
海浪拍打着船身,发出有节奏的轰鸣。赵允站在船头,任由飞溅的浪花打湿衣襟,心中默念:“但愿天佑大秦,让我等能不负圣望,载誉而归……”
紫宸殿后苑,一方精心打理的“试验田”旁,苻坚挽起龙袍的袖子,正亲手扶着一架经过他指点、由将作监工匠改良的新式曲辕犁。犁头更窄,犁壁弧度经过调整,显然是为了节省畜力,深耕细作。
“陛下,此犁在关中三处皇庄试种,确比旧犁省力三成,入土更深,于保墒大有裨益。”司农寺少卿恭敬地禀报。
苻坚点了点头,脸上却无多少喜色。农具的改良是渐进式的,无法立刻解决眼前的粮荒。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南方,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波涛汹涌的大海。
“岭南……有新的消息吗?”他看似随意地问向随侍的中常侍。
“回陛下,马提举半月前有奏,言第二波船队已发,由录事参军赵允率领,规模更胜从前,必当竭尽全力。”
苻坚“嗯”了一声,不再多问。他深知大海的无常和探索的艰难,过多的催促并无意义。他只能等待,在等待中,尽力处理好眼前能掌控的一切。
回到殿内,他看着郭质呈上的、关于通过精打细算和严厉反腐,勉强维持住灾区秩序,但库存已然见底的报告,眉头深锁。太子苻宏侍立一旁,欲言又止。
“宏儿,有话但说无妨。”
“父皇,儿臣只是担忧……若岭南之事最终……徒劳无功,我大秦未来数年,恐将极为艰难。是否应更严厉地压缩西域用度,甚至……暂弃车师?”
苻坚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治国如弈棋,不可只看一目之得失。西域若弃,吕纂坐大,诸国离心,将来再欲取之,代价何止十倍?如今紧缩用度,保持存在,如同围棋中的‘刺’,虽不占地,却使对手难受,保留将来种种变化。至于岭南……”他目光再次投向南方,“朕相信,只要方向对了,终会有所收获。”
他的镇定与远见,在一定程度上稳定了朝堂上浮动的人心。
敦煌城内,互市区域比往日更加热闹。来自高昌的葡萄酒、龟兹的硇砂、于阗的美玉、鄯善的地毯……与关中的丝绸、茶叶、瓷器、铁器进行着交换。杨盛严格执行着“以商代兵”的策略,市税极低,管理公平,吸引了大量西域商人。他甚至组织了一支由汉胡商人共同组成的“商团护卫队”,由秦军提供武装培训和少量军官指挥,共同维护商路安全,将西域商人的利益也与秦国的秩序进行了绑定。
然而,在这片繁荣之下,军事的匕首依旧寒光闪闪。那几支“快速反应旅”如同沙漠中的猎隼,行动迅捷而致命。一次,车师国一支两百人的队伍,受吕纂怂恿,试图劫掠一支前往焉耆的商队。消息传出不到半日,一支三百人的秦军精骑就如神兵天降,利用地形设伏,以弓弩远射结合短兵突袭,将来犯之敌几乎全歼,仅有数人狼狈逃回。
此战规模不大,但影响深远。车师王麴嘉闻讯,又惊又怒,对吕纂的冒险行为大为光火,同时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秦军小股部队的强悍战斗力。他严厉申斥了吕纂,并加强了对他的监视。西域诸国更是凛然,意识到秦国的“怀柔”背后,有着随时可以出鞘的利刃。
杨盛站在敦煌城头,看着远方沙海中升起的孤烟,冷静地对副将说:“商路是水,军队是堤。水能滋养万物,亦能泛滥成灾,全看堤坝是否牢固。如今,我们要让这水,流到我们希望它去的地方。”
北魏王庭,春风度不过阴山北麓的寒意。拓跋珪听着探子回报西域秦军“快速反应旅”的战绩和敦煌互市的繁荣,眼神幽深。
“苻坚……果然厉害。粮草不足,便以商利羁縻,以精兵威慑。此乃老成谋国之策,非庸主所能为。”他由衷地感叹了一句,随即嘴角泛起冷笑,“不过,这也正说明他底气不足。”
他召来长孙嵩:“我让你联系车师、鄯善之事,如何了?”
“回陛下,已派了最可靠的商人携带礼物前往,言辞极为谨慎,只表达了对西域局势的‘关切’和对他们处境的理解,并未做出任何承诺。车师王反应谨慎,鄯善王则似乎更有兴趣。”
“嗯,水滴石穿,不急于一朝一夕。”拓跋珪满意地点点头,“让我们的‘朋友’知道,在北方,还有一个强大的邻居在关注着他们,这就够了。继续整军,囤积粮草,尤其是要多备箭矢。将来与苻坚决战,弓弩至关重要。”
他走到帐外,看着远处正在操练的骑兵方阵,铁甲铿锵,杀声震天。这支军队,经过北征柔然的洗礼,更加彪悍善战。“苻坚,你在等待南方的种子,我在磨砺北方的刀锋。看是我们谁,先等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大秦的巨轮,掌舵的苻坚,一面要应对眼前的暗礁与风浪,一面要将目光投向遥远的海平线,寻找着那能带来根本性转变的彼岸曙光。希望,在每一次劈波斩浪中孕育;危机,也在每一刻的静谧等待中累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