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冰雪消融,但帝国面临的局势并未随之明朗,反而在平静的表面下,涌动着更加错综复杂的暗流。南北西东,各方势力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应对着变化,谋划着未来。
广州港内,随着第一批前往林邑、扶南的春季商船陆续返航,市舶司提举马新的案头,开始出现一些零散的、却让人不敢轻视的消息。
“提举大人,有船主回报,在林邑国沿岸村落,确见土着种植一种名为‘朱薯’之物,块根埋于地下,皮紫红,肉白,蒸煮后味甘,当地人多以此为食,尤耐贫瘠旱地。”一名属下兴奋地禀报,并呈上几幅粗糙但能辨认特征的草图,以及一小袋由商人小心翼翼带回的、已经有些干瘪的块根。
几乎同时,另一支前往婆罗洲的船队也传回消息,称在岛上见过类似作物,当地土人称之为“地瓜”,繁殖极快。
马新捧着那几块干瘪的“朱薯”和描绘着肥大块根的草图,双手微微颤抖。虽然无法确定其产量是否真如陛下所言那般惊人,但这无疑是重要的线索!他立刻下令:
“重赏带回消息和样本的商人!命他们下次出海,不惜一切代价,必须带回活的、可以种植的藤蔓或块根!同时,加派人手,重点探查林邑、婆罗洲等地,详细记录其种植时节、土壤要求、收获周期!”希望之火,虽微弱,却已在岭南点燃。马新知道,他必须抓住这线曙光。
洛阳宫中,苻坚同时收到了岭南的初步好消息和郭质关于中原赈灾已初步稳住局面、但库存见底的奏报。
他站在舆图前,目光在南方海岸与西域之间逡巡。岭南的消息让他精神一振,但这仅仅是万里长征第一步,引种、驯化、推广,需要时间,远水难解近渴。西域的吕纂和蠢蠢欲动的诸国,却不能坐视不理。
“陛下,”中书令进言,“岭南既有眉目,是否可暂缓西线压力,待新种……”
“不。”苻坚打断他,目光坚定,“西域之事,关乎帝国威信与长远战略,不能因粮草一时短缺而尽弃前功。然,确需调整方略。”
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传旨杨盛:敦煌改为‘以守为进,以商代兵’。允许其在与西域诸国互市中,给予更大优惠,甚至可由官府出面,赊销部分关中急需的货物,换取粮食或未来收益,缓解当前压力。同时,命其精选数百锐卒,辅以熟悉西域情势之向导,组成数支‘快速反应旅’,专司剿灭小股马贼、保护商道,对吕纂及车师等国,保持高压威慑,但避免大规模军团对决。”
这是一套“经济渗透”与“精准打击”相结合的策略,意在用最小的军事成本,维持西域的存在感和影响力,为未来真正的经略争取时间和空间。
敦煌,杨盛接到新的旨意,细细品味,不禁对陛下的深谋远虑深感佩服。他立刻调整部署:
互市优惠政策颁布后,前往敦煌交易的西域商队明显增多,虽然单次交易量不大,但涓涓细流汇聚,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粮草压力。而新组建的“快速反应旅”更是效果显着,他们骑着最好的战马,携带精良的弓弩和短兵,来去如风,几次精准地剿灭了试图劫掠商队的马贼,甚至在一次边境冲突中,狠狠教训了车师国一支越境挑衅的巡逻队,展示了秦军犀利的战术和小规模战斗中的绝对优势。
车师王庭内,麴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互市的利益让他心动,但秦军小股部队的强悍又让他心惊。吕纂则趁机进言:“大王,秦人此乃疲兵之计,兼以利诱,意在分化瓦解!我等切不可被其小恩小惠迷惑,当加紧整军,联合鄯善、且末,共抗强秦才是!”
麴嘉犹豫不决,既舍不得通商之利,又担心被秦国吞并,同时对吕纂的野心也愈发警惕。西域诸国之间的关系,因秦国策略的改变和吕纂的活跃,变得更加微妙复杂。
阴山以北,拓跋珪的征伐告一段落。一个相对强大的柔然部落被击溃、吞并,大量的战利品和俘获的人口充实了北魏的实力。凯旋的军队士气高昂,经过实战洗礼,战力更胜往昔。
拓跋珪回到王庭,第一时间便详细了解了西方和南方的动向。
“苻坚暂停了大举西进?改为商贸与小股精兵扰袭?”他捻着下巴,眼中精光闪动,“看来,他的粮草果然出了问题。此举虽显窘迫,却也不失为老成之策。”
“陛下,此乃我大魏良机!是否可……”有将领跃跃欲试。
拓跋珪摆手制止:“不急。苻坚收缩,意在蓄力。我大魏新得北地,亦需时间消化。传令各部,抓紧整编新附部落,操练士卒,囤积粮草。另外……”他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可以派人,用更隐蔽的方式,接触一下西域的那些‘朋友’,比如车师、鄯善,看看他们是否需要一些……‘道义上’的支持。”
他并不打算立刻与秦国正面冲突,而是要继续潜伏爪牙,同时将触角悄然伸向西方,在秦国的侧翼埋下更多的钉子。他深知,与苻坚的决战,必须是倾国之力,务求一击必中,而现在,还远未到那个时候。
春风拂过大地,吹绿了中原的麦苗,吹动了岭南的海浪,也吹皱了西域的黄沙。帝国的掌舵者苻坚,在现实的桎梏与未来的希望之间,艰难地把握着平衡。寻找新作物的希望之帆已经扬起,西域的棋局在悄无声息中改变着规则,而北方的饿狼则在阴影中磨砺着更为锋利的爪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