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只剩下轰鸣和水。
陈渡的手指死死抠进祭坛粗糙的石缝,指甲翻裂,血混着冰冷的河水淌下。那股从祭坛中心凹坑爆发的吸力如同无形的巨手,要将他撕扯进去。洞口外,是地狱般的景象——巨大的漩涡疯狂旋转,浑浊的河水裹挟着破碎的船板、兵刃、以及刚刚还在厮杀的人体,像被捣碎的蚁群,瞬间没入深不见底的黑暗。惨叫声被水的怒吼彻底吞没。
祭坛上,那几块厄眼石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中心的凹坑处,空气在剧烈扭曲,一个模糊的、由水汽和幽光构成的、巨大的眼睛虚影正在缓缓成形!冰冷、贪婪、非人的注视感如同实质,压在每个人的灵魂上。
“稳住祭坛!”那瘦高身影发出嘶哑的吼叫,他双手按在祭坛边缘,斗篷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露出的下半张脸苍白如纸。仪式失控了,或者说,被这突如其来的、聚集了太多死亡和混乱的水势提前推向了不可控的深渊!
刺客头领也失去了之前的冷漠,他单臂勾住一根从洞顶垂下的粗铁链,另一只手中的短剑竟微微颤抖,死死盯着那逐渐凝实的眼睛虚影,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惊惧。
陈渡感到自己的意识在巨大的吸力和精神压迫下开始模糊。他看向祭坛上那些发光的石头,又看向洞口外那吞噬一切的漩涡。
毁了石头……必须毁了它们……
他咬破舌尖,剧痛让他清醒了一瞬。他松开一只手,任由身体被吸力拉扯得几乎悬空,另一只血淋淋的手奋力向最近的一块厄眼石抓去!
“找死!”瘦高身影厉喝,空出一只手,猛地向陈渡凌空一抓!
一股阴寒的劲风袭向陈渡后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陈渡!”
一声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呼喊穿透轰鸣,从洞口方向传来!
是阿青!她不知何时,竟然冒着被漩涡吞噬的危险,爬到了洞口边缘,双手死死扒着一块突出的岩石,半个身子都探了进来,正朝着他拼命呼喊!
在她身后,是那张牙舞爪、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涡!
陈渡心神剧震!
就在他分神的这一刹那,瘦高身影的阴寒掌风已到背后!
“噗!”
陈渡如遭重击,一口鲜血喷出,抓住祭坛的手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被那股庞大的吸力猛地拽起,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洞口、向着那巨大的漩涡眼倒飞出去!
“不——!”阿青发出绝望的尖叫。
世界在陈渡眼前天旋地转。他看到了祭坛上光芒大盛的厄眼石,看到了瘦高身影惊愕(或许还有一丝计划被打乱的恼怒)的眼神,看到了刺客头领复杂的目光,最后,是阿青那张布满泪水、扭曲而绝望的脸庞。
然后,是无边的、冰冷的、黑暗的河水。
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耳膜刺痛,胸腔像要炸开。他被卷入漩涡的核心,身体不受控制地高速旋转,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拖向水底深渊。光线迅速消失,只剩下绝对的黑暗和震耳欲聋的水流咆哮。
要死了吗……
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甘心……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瞬间,怀里的某样东西,突然散发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却异常坚定的暖意。
是那块已经失去灵性的黑石?还是那块厄眼木牌?抑或是……石根给的那块小玉?
他分辨不清。但那丝暖意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护住了他心口最后一丝清明。
他感到自己还在下沉,旋转,但速度似乎慢了一些。周围不再是纯粹的乱流,水流变得……有规律起来?像是一条极深、极狭窄的地下暗河,推动着他向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咚!”
他的后背重重撞在什么东西上,停了下来。水流依旧湍急,冲刷着他的身体,但他似乎被卡在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地方。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大量呛入的河水。肺部火辣辣地疼,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他挣扎着摸索四周。
是岩石。他好像被冲进了一条地下河道的浅滩,身体一半浸在水里,一半搁在粗糙的石头上。
黑暗。绝对的黑暗。只有水流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放大了无数倍。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他几乎虚脱。他躺在冰冷的浅滩上,大口呼吸着潮湿冰冷的空气,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入骨髓的疲惫交织在一起。
阿青……她怎么样了?那个傻姑娘,为什么要跟进来……
心口一阵刺痛,比身上的伤更甚。
休息了不知多久,他积蓄起一点力气,挣扎着坐起身。眼睛逐渐适应了绝对的黑暗,隐约能分辨出周围岩石模糊的轮廓。这里似乎是一条巨大的地下裂隙,河水在脚下奔流。
他摸了摸怀里。黑石和木牌还在,那块小玉也在。正是它们,或许在最后关头起了点作用。
他必须离开这里。阿吉还在外面,生死未卜。老闸口的仪式不知道进行到了哪一步。
他沿着浅滩,逆着水流来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前行。脚下是滑腻的石头和厚厚的淤泥,不时踩到一些硬物,像是……骨头?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似乎开阔了些,水流声也发生了变化,多了些空洞的回音。
他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除了水声,似乎还有别的声音。
很轻微,断断续续。
像是……许多人在低声诵念着什么。
那调子古老、诡异、带着一种令人心神不宁的韵律,与他之前在避水坞西边隐约听到的吟诵声类似,但更加清晰,更加……宏大。
厄眼教的仪式?这里也有?
他心中凛然,放轻脚步,贴着湿冷的岩壁,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缓缓靠近。
转过一个弯,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
不是火把的光,而是一种幽绿色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磷光。
借着这幽绿的光,他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比老闸口那个石厅还要庞大数倍。洞窟的中央,同样是一个祭坛,但规模远超之前所见!它完全由森白的骨骸垒砌而成,层层叠叠,不知用了多少人的尸骨!祭坛的形态,也与之前不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平放着的厄眼图案!由白骨构成的圆圈,中心是一个深坑。
而在那白骨祭坛的周围,跪伏着密密麻麻的人影!
他们全都穿着黑色的、带有厄眼图案的长袍,兜帽遮住了面容,如同一个个没有生命的剪影。他们匍匐在地,向着白骨祭坛的方向,齐声诵念着那古老而诡异的祷文。低沉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在这巨大的地下空间里回荡,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共鸣。
幽绿的光芒来自祭坛中心那个深坑,以及镶嵌在周围白骨墙壁上的无数块散发着同样光芒的……厄眼石!
数量之多,远超老闸口那几箱!
这里,才是厄眼教真正的核心祭坛!
陈渡伏在暗处,看着这如同地狱景象的一幕,浑身冰凉。
老闸口的仪式,恐怕只是一个引子,一个为了激活这个更深层、更恐怖的核心祭坛而进行的“点火”!
他之前的破坏,或许只是延缓,却远远未能触及根本。
就在这时,白骨祭坛中心的那个深坑,幽绿的光芒骤然变得炽盛!
所有诵念的声音戛然而止。
黑袍信徒们齐齐抬起头,兜帽下的阴影仿佛无数双眼睛,聚焦于祭坛中心。
深坑中,那浓郁的绿光如同液体般翻滚、上升,缓缓凝聚成一个更加清晰、更加巨大的厄眼虚影!
一股比老闸口强烈十倍、百倍的冰冷吸力和精神威压,轰然降临!
陈渡只觉得脑袋像是被铁锤砸中,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他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他看到,那巨大的厄眼虚影,缓缓地……转动了一下。
“目光”扫过整个洞窟,扫过那些匍匐的信徒,最后,似乎……穿透了岩石,落在了他这个不速之客藏身的方向。
它……发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