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伟早就准备好了,抱着一本厚厚的账本小跑过来,双手递给王队长。
王队长认真地翻阅起来。
为了便于计算,栗子糕生产的工分单独列了一页,每一笔收入支出,谁家哪个人挣了多少工分,昨天分发了哪些物资,数量多少,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见检查组的人脸色似乎有些松动,一直抱臂站在人群外围的林小娟,突然开口,“那也不合规!即使是市里的纺织厂,直接收购农民的东西,也属于投机倒把的范畴!领导,您可要明察秋毫,不要被误导了!”
其实王队长看到账本后,心里已经觉得这和举报信上说的不太一样,不想深究了。
听说京市已经有了新的风吹草动,可能过不了多久政策就会放开。
但毕竟新的文件还没正式下来,现在被人当面点出来了,他也只能按章办事。
他合上账本,点了点头,“这位同志提醒得对,确实是这样。绕过统购统销渠道的直接交易,是不合规的。”
“这、这……”
刘宏杰一下子语塞,浑身发冷。
他之前光顾着高兴,觉得是和公家做生意理直气壮,却没想到在政策细节上被人抓住了把柄。
“下午,我们会派人过来,把这些相关东西收走,统一处理。还有,你们之前得来的那笔款项,也必须一并上交到大队。”
“什么?!”
“收走?!分到手的米和肉难道还要吐出来吗?”
“全部收走了,我们拿什么过冬啊!”
那些一开始就没参与做栗子糕的,终于找到了平衡,开始阴阳怪气。
“哎呦~你看看,我之前就说了这不靠谱吧?一个个还不信,上赶着去报名。现在好了,钱还没捂热呢就要被收走了,搞不好还要写检查哩!”
“就是,白白忙活一个月。”
林小娟看着拼命想解释挽回的刘宏杰,露出了快意的冷笑。
盘算着要不要再添把火,最好能让领导当场就把刘宏杰撤职查办,省得他老是帮着白婉婉和自己作对。
这时,丁远带着白婉婉匆匆赶来了。
白婉婉拨开焦虑不安的人群,刘宏杰一看到她,顿时找到了主心骨,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事情说了一遍。
白婉婉静静地听完,转向王队长,“王队长,村长刚才说的都是实情。我们河西村所有的生产活动,都是在积极响应政策的前提下进行的。而且,我们并不是私下销售。”
说着,她拿出一份盖着鲜红公章的协议文件,递了过去。
“这是我们村集体与市纺织厂工会签订的正式供货协议。我们生产的鸡蛋和栗子糕作为该厂的职工的年底福利礼品。由我们生产,槐花公社统一采购再卖给纺织厂的。这是完全合规的集体对公业务,绝非投机倒把。”
王副队长有些意外地接过文件,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
“嗯,不错。由公家单位采购,这个流程是合规的。早把这个拿出来不就完了吗?搞得虚惊一场,误会,都是误会。”
他抬头,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女同志,但做事周到,手续齐全,这样一来,任谁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刘宏杰抬起袖子抹了一把汗,暗暗给白婉婉竖了个大拇指,“婉丫头,还好有你啊!要不然今天这事可就闹大了!”
王副队长主动和刘宏杰握了握手,准备告辞。
一旁的林小娟看到形势瞬间逆转,急了。
大脑飞速运转,不甘心地再次尖声开口,“就、就算是合规了,那产品的卫生和质量呢?
谁知道他们做出来的东西干不干净?要是咱们纺织厂的工人同志吃坏了肚子,这个责任谁来负?”
刘宏杰气得胸口发闷,但碍于身份和领导在场,不好直接发作。
但其他村民可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尤其是这事还直接关系到他们自身的利益。
王秀英第一个忍不住,指着林小娟的鼻子骂:“林小娟!你良心都被狗吃了?自从你来了我们河西村,村里人没有亏待过你吧?你为什么要一再给村里找麻烦?非得把大家往死里逼你才高兴吗?”
“小贱蹄子!自己不参加,现在看我们做栗子糕有了钱,你又眼红了是不是?”
“你是不是就见不得我们村里人好!”
林小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我怎么了?我从头到尾哪里说错了?要是你们什么错都没犯,有什么好怕的?”
王副队长也有些不耐烦了,他们大队主要负责的是纪律督查,食品安全并不在职责范围内。
这女同志明显是在胡搅蛮缠。
白婉婉安抚地拍了拍刘宏杰的背,“村长,犯不着为这种人生气。”
“王队长,既然您今天难得莅临我们河西村指导工作,不如就顺道参观一下我们的生产,也给提些宝贵的改进意见。”
这话说得十分漂亮,把领导的架子捧了起来。
王队长欣然同意,“也好,那就随便看看吧。”
白婉婉在前引路,带着王队长几人走向专门用于压制和包装栗子糕的屋子。
一进门,眼前的景象,完全颠覆了他们对农村小作坊的固有认知。
没有油腻污垢,没有苍蝇乱飞,地面擦得锃亮。
所有参与操作的妇人都统一戴着头巾和口罩。
所有已经压好的栗子糕,都一簸箕一簸箕地放在竹架上,上面还盖了纱布,防止落灰和蚊虫。
这种即使在城里大食品厂也不多见的卫生标准,居然出现在了一个偏远的山村里!
王队长和他的助理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他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白婉婉,“小同志,这……这些卫生要求,都是你想出来的?”
白婉婉点头,“既然我们要把东西卖出去,尤其是卖给工人老大哥们,就更要把卫生搞好,不能马虎。这不仅是对别人负责,也是对我们河西村自己的信誉负责。”
“好!说得好啊!”
王副队长用力拍了拍刘宏杰的肩膀,“老刘啊!你们村出了个人才啊!不仅带着大家找到了活路,还能把事情办得这么漂亮。这才是真正为集体谋福利的好同志!你们河西村,这次搞得不错!很有示范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