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永夜的海底,冰冷,死寂,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
栖梧那缕燃烧殆尽的心魔本源彻底沉寂,残存的意识碎片在无边黑暗中漂浮,如同宇宙尘埃。
然而,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法割舍的执念,如同无形的丝线,死死锚定着前方——
那道被撞出细微裂痕的万载冰封屏障,以及屏障核心处,那点微弱摇曳、却始终未曾熄灭的冰蓝魂火。
“师尊...”无声的意念在虚无中回荡,带着濒临湮灭的不甘。
就在这缕意识即将彻底溃散的刹那,那道冰封屏障的裂痕处,一丝微弱却精纯的玄阴气息逸散而出,如同寒夜中的一缕微风,轻柔地拂过栖梧即将消散的意识碎片。
嗡——!
微弱的共鸣在意识深处荡开。如同残烛被注入一丝氧气,栖梧破碎的意识竟被这缕同源的玄阴之气强行聚拢、稳固!
虽然依旧脆弱不堪,却奇迹般地没有彻底消失。
他如同一个溺水者,本能地抓住这唯一的浮木,意识顺着那道细微的裂痕,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挤进了那道守护着离阙最后魂火的冰封屏障之内!
屏障内的景象,与外面无边的黑暗死寂截然不同!
这里是一片...冰封的记忆之海。
无数巨大而透明的玄冰棱柱矗立在虚无之中,每一块冰晶内部,都冻结着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面——
那是离阙生命长河中,最刻骨铭心的记忆碎片!
栖梧的意识飘荡在这片瑰丽而凄冷的冰晶森林中,血瞳(意念的具象)难以置信地扫视着:
他看到一块冰晶中,年幼的离阙,粉雕玉琢,穿着单薄的道童服,跪在玄天宗山门前的皑皑雪地里,小脸冻得青紫,却倔强地挺直脊背,清澈冰蓝的眼眸中,是对山门内温暖灯火的无尽渴望...那是他拜师前的孤苦。
他看到另一块冰晶,少年离阙在寒潭边练剑,身形单薄却已显清冷风骨。不远处,他的师尊(前任宗主)负手而立,面容模糊,只投下一个冷漠疏离的背影。
少年离阙每一次收剑,目光都下意识地望向那个背影,冰蓝的眼底深处,是小心翼翼隐藏的孺慕和...从未得到回应的落寞。
他看到一块巨大的冰晶,里面是离阙继任宗主时的盛大典礼。他身着繁复的宗主华服,立于万人中央,面容清冷,接受万众朝拜。
然而,在那双冰蓝的瞳孔深处,栖梧清晰地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茫然与沉重。那华服如同无形的枷锁。
画面流转。
他看到离阙在摇光殿中彻夜批阅卷宗,灯火映照着他疲惫的侧脸。
看到他独自在寒潭深处闭关,忍受蚀骨寒毒,眉头紧锁。
看到他在仙门大会上力排众议,维护宗门利益,面对各方责难时,眼底深处压抑的孤独...
无数冰晶,无数画面,共同勾勒出一个核心——责任如山,孤寂如影。渴望被理解,被关怀,却永远被身份和责任阻隔,永远只能独自一人。
“原来...师尊想要的...”栖梧的意识发出无声的震颤,血瞳中翻涌着巨大的震动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痛楚。
“...只是...做个寻常人?”这认知像一把钝刀,狠狠刺入他偏执的魔魂。
他想起自己强加给离阙的“魔后”之名,想起那囚禁的金笼和锁链...他给予的,恰恰是离阙灵魂深处最恐惧的枷锁!
就在这时,前方一片比其他冰晶更加幽蓝深邃的区域吸引了他。
那里的寒气刺骨锥心,冰晶呈现出扭曲的痛苦形态。栖梧的意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过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魔魂剧震!
这是一片由无数破碎冰晶强行粘合的区域,每一块碎片都散发着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最大的一块碎片中:年幼的离阙蜷缩在破庙的角落,外面是狂风暴雨和野兽的嘶吼。
他紧紧抱着自己,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冰蓝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对黑暗和未知的无边恐惧,泪水无声滑落。
他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仿佛怕惊动外面的怪物。
另一块碎片:少年离阙在一次危险的秘境试炼中与同门失散,陷入恐怖的幻阵。
四周是扭曲的鬼影和亡魂的哀嚎。他握剑的手在发抖,清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无法掩饰的惊惶。
他背靠着一块冰冷的岩石,如同受惊的小兽,冰蓝的瞳孔中倒映着无边鬼影,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还有一块碎片:离阙独自面对一头失控的远古凶兽,那凶兽的巨爪撕裂了他的护体灵光,死亡的阴影当头笼罩!
那一刻,他冰蓝的眼底,除了决绝,还有一丝无法磨灭的、对死亡本身的惊悸!
这些碎片交织、重叠,最终汇聚成一个无声却震耳欲聋的意念核心——恐惧!
对孤独无依的恐惧!对未知危险的恐惧!对无力保护的恐惧!对...被抛弃的恐惧!
“不...不要丢下我...”一声极其微弱、带着浓重鼻音和孩童般无助的呓语,仿佛穿越了时空,直接响在栖梧的意识深处!那是冰封在记忆最深处、离阙从未示人的、最脆弱的心声!
栖梧的意识瞬间僵住!血瞳死死盯着那些承载着无边恐惧的破碎冰晶,巨大的震撼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想起自己无数次将离阙逼入绝境,囚禁他,用离珩威胁他,看着他独自承受痛苦和绝望...他施加的,恰恰是离阙灵魂深处最恐惧的噩梦!
悔恨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上栖梧的魔魂,带来窒息般的剧痛。
然而,就在这巨大的心灵冲击中,栖梧的意识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牵引着穿透了这片恐惧的冰原,来到了这片识海记忆的最核心!
这里没有冰晶。
只有一片小小的、悬浮在虚无中的...冰蓝色湖泊。
湖水澄澈平静,倒映着点点星光,散发着温暖而安宁的气息。
这是离阙识海中,唯一没有被冰封、没有被恐惧污染的地方。
湖心中央,静静地悬浮着一团柔和的冰蓝色光球。光球中,沉睡着一个微缩的离阙。
不再是清冷孤高的宗主,也不是被魔纹禁锢的魔后。
他穿着最简单的素白布衣,墨发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额前。
他闭着眼,面容宁静安详,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纯粹放松的弧度。他蜷缩着身体,如同回归母体的婴儿,沉浸在无人打扰的、温暖的安眠之中。
这才是离阙内心最深的、被层层冰封和恐惧掩盖的...
渴望。
一个无人知晓、无人打扰的角落。
一段不被责任、身份、痛苦和恐惧所困扰的...
纯粹的宁静与安眠。
栖梧的意识悬浮在湖边,血瞳中所有的暴戾、偏执、疯狂,都在这一刻被眼前这极致纯粹而脆弱的景象彻底冻结。
他看着湖心光球中那个毫无防备、宁静沉睡的微缩离阙,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巨大震撼、深入骨髓的怜惜和灭顶恐慌的情绪,如同巨手狠狠攥住了他的魔魂!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尊。
如此...脆弱。
如此...毫无防备。
如此...渴望被温柔以待。
而他...都做了什么?
他用金笼锁链囚禁他!
用魔后之名羞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