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崔俊荣有关的事情其实很简单,但这件事的性质却恶劣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读书人要考取功名非常不易,十年苦读还不一定能出头,可有些人又何止苦读了十年、二十年?
他们没天赋,全靠三更眠五更起的韧劲儿。为了能读书,一家子人跟着吃糠咽菜,一年到头沾不到半点荤腥。
若他们真没那脱胎换骨的机缘且罢,可他们有,却被人硬生生的折断了。
强势威逼有能力的考生不得科考,这性质与科场舞弊有什么区别?
“爹将此事告诉了成县令,成县令这两天应该会发难。”
固原县在清水县的西北方向,两县中间还隔了两个县城,按说地域不搭界,该是无冤无仇。
可从固原县到清水县,有一条黄河的支流贯通。
两年前,北地干旱,固原县县令派人在上游筑堤拦水,导致下游包括清水县在内的所有县城,干旱情况越发严重。
成县令与其余几个县令,亲自寻去固原县沟通,也没沟通出个所以然,一怒之下直接告到盛知府跟前。
盛知府发了话,崔嵬才拆了拦水的堤坝,可那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为此清水县大量减产,百姓的日子非常不好过。
这个仇成县令一直记在心里,以前没机会报,如今机会送到跟前,他岂能错过?
即便没有这桩旧怨,这件事成县令既然知道了,也不会不管。
他受科场舞弊牵连,半辈子蹉跎,他对所有影响考试公正的事情,都深恶痛绝。但凡知道,必定要重惩。
再来,清水县因为吴来财一案,必定要受盛知府迁怒,他若报上此事,一来可以转移盛知府的注意力,二来,这何尝不是戴罪立功?
但就怕事情泄露,崔嵬那边会有什么动作,所以少不得要注意他们这边众人的人身安全。
赵璟很听话,岳父不让他出门,他就不出门。
这就苦了陈婉清。
结束考试的少年,没有学业压力,又有一身使不完的劲儿。以前是没机会,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他哪有不珍惜的道理?
他过分到什么地步?
过分到拿出他写给陈婉清的信,让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给他听。
陈婉清又一次被惊醒后,艰难的掀开眼皮,看看外边的天色。
黑暗的,无星也无月的,不知道是几更,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
她咬着牙,艰难的放出狠话,“璟哥儿,我会怀孕的。”
“怀孕”两个字,成功让赵璟止住了动作。他带着汗水的面颊,轻轻的蹭着她温热的皮肤,呼出的气息粗重又急促,“阿姐想为我孕育子嗣么?”
“你想让我现在怀上孩子么?”
“不想。”
事后便埋头在陈婉清的脖颈间,用炽热又粘稠的语气问陈婉清,“阿姐知道该怎么避孕么?”
“避孕”两个字从赵璟嘴里吐出来,让陈婉清微微愣了愣神。
现在很多人家,成亲后女眷很快怀上身孕才是正常的。若迟迟怀不上,家里人会跟着担心,街坊邻居们也免不了背后说闲话。
她刚才之所以用“怀孕”唬璟哥儿,也是知道他现在对这事儿正热衷,她贸然怀孕,他怕是会很沮丧。
但璟哥儿会为了不让她怀孕,而去使用鱼鳔和肠衣,她又觉得很奇怪。
鱼鳔和肠衣她是知道的,这些东西她曾经在她娘屋子里见过。
她娘将使用过的东西,清洗过后晾在屋子里,奈何她是个孝女,闲来会收拾家中的脏衣裳来洗,结果,就撞见了。
事后母女俩有志一同装失忆,谁也没有特意提及这件事。没想到再提起这东西,却是在璟哥儿面前。
璟哥儿的语气喑哑又慵懒,带着低沉的磁迷与惬意,“不知道好不好用,如果不好用,我让大夫给我开些药。怀孕的事儿晚一点再提,阿姐年纪还小,等再过一两年,再怀孕不迟。”
说着,他的手便又慢条斯理的钻进了被子里。
陈婉清从没有一刻钟,如此想念过德安。
如果德安还在,赵璟断不至于如此疯狂。
像是世界末日,那股子劲头她看了都怕。
担心他精尽人亡,更担心在他精尽人亡之前,她会先死于那种销魂蚀骨的感觉中。
陈婉清两天没有出门,不是大门的“门”,是屋门的“门”。因为身体不适,她被迫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对于导致她这种状态的赵璟,陈婉清难得给了他一个冷脸。
但赵璟在她面前素来没脸没皮,他是既能拉下脸来说好话,也能装颓丧内疚让她心软的。
几套连环拳打下来,陈婉清再次无奈的收拾了脸上的冷色。
但为防璟哥儿再折腾她,这一天夜里她将赵璟赶到了德安房间里,两个人分房睡,。
虽然半夜晚上醒来,又看到赵璟躺在身侧,但算了吧,懒得与他计较了。
第三天早上,天一亮陈婉清就起来了。
好生休息了一整天,她现在精神饱满,想在院子里走两圈松散松散筋骨。
奈何还没来走出来得及行动,大门就被砰砰拍响了。
陈婉清还以为是崔巍的人找上门来,蹙紧了眉头不敢往大门处去。
赵璟走上前,推她往屋里去,自己迈步去看出了何事。
“阿姐,璟哥儿,你们起身没有,快开门啊。”
“是德安。”
两人对视一眼,赶紧一道去开门。
德安看见他们一道露面,还讶异来着,“我以为你们还没起。”
“这都什么时辰了,我们早膳都用完了。”陈婉清抬头看了看天色,略有些心虚。放前两天,这时候璟哥儿还在胡闹。幸亏她今天制止了他,不然德安敲门他们迟迟不开,多丢脸。
“你不是在王家住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回来了?”
德安越过两人往里走,“想你们了,回来陪你们住两天。对了阿姐,爹这两天回来过没有?”
“没有,爹忙得很。”
“还有吃的么,我有些饿,想吃东西。”
“没有了,锅都洗干净了。你想吃什么,不行我出去给你买?”
“别出去买了,不够费事的。给我煮两个鸡蛋算了,反正一会儿就该用午膳了。”
陈婉清没有煮鸡蛋,而是取出面粉、鸡蛋,又切了一点葱花,搅拌成面糊,快速摊了几张鸡蛋饼。
德安爱吃这样的鸡蛋饼,卷上小咸菜吃,他一口气能吃十张。
陈婉清做鸡蛋饼的时候,赵璟审视的看着陈德安,打探问,“在王家住的怎么样?”
“挺好的。王家豪富,吃的用的都讲究,还专门给我们安排了伺候的下人。可惜,咱们穷惯了,适应不了。我就说,我还是回来陪你们住吧。”
“这两天都做什么了?”
“什么都没做。考完回去就躺下歇息了,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起来后在王家仔细转了一圈,晚上喝酒……”
提到喝酒,德安顿了顿,缓了缓才继续说,“喝了个烂醉如泥,一个个的睡到翌日下午才起。”
鸡蛋饼鲜香可口,配着小咸菜吃,德安吃的无比美味。
这几天在王家,王家拿出了待贵客的架势,没有一点委屈他们。
他们吃的是山珍海味,盖得的绸缎锦被,喝的是明前龙井,就连洗漱用的香胰子,都卖到一两银子一块儿。
兴许这就是王家的日常,也兴许这些都是特意为他们准备的,总之受之有愧,他们都不太自在。
不自在也没用,总不好现在回来打搅阿姐与璟哥儿,所以便继续受着。
可现在出了那等事儿,他实在住不下去了。
赵璟和陈婉清闻言,眉头微微蹙起。
“要不然,我们还是搬去客栈……”
“不妥。”
德安和赵璟一块儿说,“已经欠了人情,便索性欠到底。”好在距离放榜也没几日了,大家再坚持几天就算了。
至于这份人情该怎么还,给黄辰和楚勋补足银钱,他们肯定不会收,索性多送些熏香给他们,聊表谢意。
王家那边同样如此,他们到底照应了众人一场,又对赵璟释放善意,不好慢待。
德安狼吞虎咽吃完了鸡蛋饼,完了一抹嘴,喝了一碗热水,早饭就这么解决了。
三人起身往灶房外去时,陈婉清与他们说,“也不知道固原县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成县令必定已经和盛知府说了。”
德安疑惑,“你怎么知道?”
“快放榜了,为防崔俊荣上榜,成县令必定会提前将此事告知盛知府。”
若不然,事情闹出来,就不仅仅是崔巍吃挂落,连盛知府都落不到好。
届时,书生们会怀疑,是盛知府收了崔巍的好处,与崔县令同流合污。
虽然很大可能,是崔俊荣上不了榜,但也要以防万一。
“你说的有道理。那个啥,阿姐,你和璟哥儿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我回屋补个觉去。”
“现在补觉?”
“就现在补觉。这几天我休息不好,现在困的很。中午用饭也别喊我了,我直接吃晚饭就行。”
德安三两步窜进屋子里,房门一关,人就没影了。
陈婉清与赵璟面面相觑。
“你觉不觉得,德安有事情瞒着我们?”
“原来阿姐也有这个想法,巧了,我也有。”
“那你猜,他在王家遇到什么事儿了?”
赵璟摇头,“这个我真猜不到,阿姐知道么?”
“我也不知道。算了,不瞎捉摸了,等德安醒了,直接问他就是。他想说就说,他不想说,咱们就不管了。”
“可以。”
下午时,夫妻俩没出门,他们呆在房间中,一人做针线,一人继续拿着书本翻看。
晚饭时,两人同时打问德安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德安面上露出惊慌失措、被人看透的表情,却死鸭子嘴硬坚决不肯承认。
赵璟和陈婉清更好奇了。
他们原本不准备追问的,但又担心德安隐瞒的事情攸关重大,便又问了两遍。
德安面上的表情更忐忑了,但他咬紧了嘴唇,大声且坚决的说,“真的没事儿。”
声称没事儿的德安,在陈婉清出来打洗脚水时,偷偷的拦住了他阿姐。
他红着脸,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阿姐,我喝醉酒,撞到了人。”
陈婉清吓了一跳,以为他把人撞死或撞伤了。但想想德安也不是那么没担当的人,陈婉清就问,“你撞人哪里了,把人撞伤了么?你自己怎么样,身上有没有不舒服?”
德安支支吾吾,许久后才一咬牙说,“我没事儿,我壮的能打死一头牛。就是对方,我撞到她时,都喝懵头了,脚下也站不稳,她拉了我一把,我顺势就倒在她身上了。”
“然后呢?”
“我,我吓了一跳,起来时往下一撑,结果,结果……”
“结果怎样,你倒是说啊。”
“结果我一把摸到她胸,胸前了!”
周围一寂,安静的落针可闻。
陈婉清颤着声音问,“你撞到的人,是个男子,还是位姑娘。”
“姑,姑娘。”
陈婉清扶着脑袋,“你是在王家喝的酒,撞得的也该是王家的人。是府里的丫鬟,还是……”
“是那府里的姑娘。”德安脸颊爆红,干脆一鼓作气把话说完,“不出意外,该是那府里的三姑娘。她带着一个丫鬟偷跑出去,回来时不敢走大道,特意饶了小路回院子。我喝多了酒,想吐,就下了亭子,往周边转一转,结果就那么巧,我们俩撞上了。”
陈婉清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你怎么知道那是王家的姑娘?既然是偷跑出去,肯定做了伪装,说不定是……”
“就是王家的姑娘。我们初到府城,还去王家拜访过。离开的时候,走到街角位置,那姑娘莽莽撞撞的跑过来,我们俩就撞过一回。”
“已经撞过一回了?”
“对。上次她说漏嘴,她身边的丫鬟想帮着遮掩,也没遮掩过去,反倒更证实了她的身份。”
王家的三姑娘,那不就是王珍?
陈婉清一个头两个大,觉得这事儿怎么听怎么玄幻。
她指着德安,“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故意往人家身上撞的?”
“姐,你是我亲姐,我虽然混不吝,但我不是那样无耻下流的人。”
“那你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往三姑娘身上撞?你说这都是意外,我都有点不信。”
“别说你不信,我也不信,可这就是事实。我要是弄虚作假,故意坏人清白,让我天打雷劈。”
根本不用德安发誓,自己的弟弟是什么人品,陈婉清一清二楚。
也因此,她才更无语。
这是什么孽缘啊。
撞一起两次,说出去,谁不得以为这是菩萨牵线。
但王家豪富,家中还有在府城做学官的男主人,三姑娘作为家中独女,亲事只会往上走。德安虽然也不差,但到底小门小户出来的,又出自穷乡僻壤之地,人家不见得能看上。
话又说回来,若因为撞了人姑娘两次,就谈亲事,那才是讹诈。
所以,如今最好的处理方法,竟然是装作此事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