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离年关还有四天。灰岩县城东南角的匠作营,已经连续七天七夜炉火不熄。十二座高炉排成一排,日夜不断地喷吐着火焰和黑烟,把半边天空都映成了暗红色。铁锤敲打的声音从早到晚响个不停,像是某种沉重的心跳,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杨林站在最大的那座高炉前,脸上满是煤灰和汗水混合成的污迹,眼睛却亮得吓人。他身上那件原本白色的儒衫已经看不出颜色,袖口被火星烫出了好几个洞,右手包着布条——那是三天前被飞溅的铁水烫伤的。
“再加三担炭!鼓风!再猛些!”他嘶哑着嗓子喊。
四个光着膀子的壮汉拼命拉动风箱,炉膛里的火焰从橘红转为炽白。铁水在坩埚里翻滚,冒着泡泡,发出刺耳的滋滋声。旁边另一口坩埚里,是已经炼好的熟铁,质地柔软,泛着暗银色的光泽。
这是第三百六十七次试验。
灌钢法,这个在杨帆口中“将生铁和熟铁按比例混合,反复锻打,可得兼具硬度与韧性之钢”的方法,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如登天。生铁多一分,成品太脆,一砍就崩;熟铁多一分,又太软,砍到硬物就卷刃。温度高了,铁水氧化;温度低了,两种铁无法融合。锻打的次数、角度、力度,都有讲究。
过去三个月,杨林把自己关在匠作营,试遍了所有能想到的比例和工艺。废铁堆成了小山,工匠们累倒了一茬又一茬,连最信任他的老匠人张铁锤都开始怀疑:“杨先生,这法子……真能成吗?”
但杨林没放弃。他记得杨帆说这话时眼中的光——那是一种看到未来的光。
“成了!杨先生!您看这个成色!”一个年轻工匠举着刚刚锻打出来的铁条跑过来,声音激动得发颤。
杨林接过铁条。入手沉甸甸的,约三尺长,两指宽,一指厚。表面还残留着锻打的痕迹,但质地均匀,在火光下泛着一种特殊的青黑色光泽——既不像生铁的暗灰,也不像熟铁的银白,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深沉而内敛的颜色。
他走到旁边的铁砧前,举起锤子。
铛!
一锤下去,铁条微微弯曲,又弹回原状——韧性足够。
他换了一把更重的锤,运起玄气——虽然他的玄气修为只是凡胎境三重,但全力一击也有数百斤力道。
铛!铛!铛!
连续三锤,铁条表面出现浅浅的凹痕,但没有开裂,没有崩碎。
“拿刀来!”杨林喊道。
张铁锤递上一把普通的制式战刀——这是军中最常见的兵器,用的是传统的“炒钢法”,硬度尚可,但韧性不足,战场上经常出现刀砍到盔甲上崩口的情况。
杨林将铁条固定,双手握刀,深吸一口气,全力劈下!
锵——
火星四溅!战刀在铁条上留下一道深痕,但刀身也崩开了一个指甲盖大的缺口。
再看那铁条,只是表面多了一道白印,用手一抹,印子浅了许多。
“硬度够了!”张铁锤惊呼,“这硬度,比咱们最好的刀还强!”
杨林不答话,又让人取来一根熟铁条。这次他用的是刚刚锻打出来的、还未开刃的铁条胚子,对着熟铁条全力一劈。
噗嗤!
熟铁条应声而断,切口整齐。而新铁条只是刃口微微发白,连卷刃都没有。
“韧性也够了!”周围的工匠都围过来,眼睛瞪得溜圆。
杨林的手在颤抖。不是累,是激动。他举起那根铁条,对着火光仔细端详。青黑色的表面,隐隐有细密的纹路——那是生铁和熟铁在千锤百炼中融合而成的天然花纹,像流水,像层云。
这就是钢。
兼具生铁的硬度,熟铁的韧性。
“记录!”他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生铁熟铁比例三比七,混合温度一千二百度,锻打次数七十二次,最后淬火用桐油!这就是配方!”
工匠们轰然欢呼。三个月,三百六十七次失败,终于成了!
消息传到县衙时,杨帆正在和诸葛亮、萧何商议年后的春耕计划。传令兵冲进来,话都说不利索:“主、主公!成了!灌钢法成了!杨先生请您过去!”
杨帆霍然起身:“走!”
匠作营里,第一炉正式按照配方炼制的钢水正在浇铸。通红的钢水流入模具,冷却后变成一块块规整的钢坯。工匠们小心翼翼地将钢坯取出,送到锻打台。
十二个最有经验的铁匠,两人一组,轮流锻打。大锤起落,火星飞溅。钢坯在反复锻打中变形、延伸、折叠、再变形……每一次锻打,都在排除杂质,都在让铁与铁融合得更紧密。
杨帆赶到时,第一把刀刚刚成型。
刀身修长,略带弧线,还未开刃,但已经能看出不凡的气质。张铁锤亲自掌钳,将刀胚送入炭火中加热,烧到橙红,取出,放在铁砧上。
“主公,您来最后一锤?”杨林递过锤子。
杨帆接过。锤头很沉,但他突破开元境后,这点重量不算什么。他运起玄气,锤头泛起淡淡的白色光晕。
铛!
一锤落下,刀身震颤,发出悠长的嗡鸣。火星如烟花般炸开。
“开刃!”张铁锤大喝。
年轻工匠用磨石细细打磨刀刃。砂石摩擦钢铁的声音尖锐刺耳,但在匠作营所有人听来,却如仙乐。随着打磨,刀刃逐渐显露锋芒——不是普通铁器的灰白色,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青色的寒光。
最后一捧清水浇下,洗去铁屑。
刀,成了。
杨帆接过刀。入手比普通战刀略重,但重心完美,握感扎实。他随手一挥,刀锋破空,发出轻微的嘶鸣。
“试刀。”他说。
早有准备的工匠抬上来测试用的东西:三层熟铁甲片叠在一起,固定在木架上;一根碗口粗的硬木桩;还有一块青石。
杨帆先砍木桩。没用玄气,只是普通一挥。
噗!
木桩应声而断,切口光滑如镜。
再砍青石。这次他加了三分力。
锵!
火星迸溅。青石被劈开一道深沟,而刀刃只是微微发白,用手一抹,白痕消失。
最后是铁甲。杨帆运起两成玄气,刀锋泛起淡淡白光。
唰——
刀光闪过。三层铁甲像纸一样被切开,断口整齐,没有崩刃,没有卷口。
匠作营里一片死寂,然后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成了!真成了!”
“这刀……这刀能砍穿黑虎军的铁甲!”
“咱们的儿郎有福了!”
杨帆抚摸着刀身,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和内敛的锋芒。他看向杨林,杨林也正看着他,两人眼中都有光。
“能量产吗?”杨帆问。
“能!”杨林重重点头,“配方固定了,流程也摸索清楚了。现在这十二座炉子全力开动,一天能出三十把刀坯,锻打、开刃还需要时间,但……十天之内,第一批一百把战刀肯定能打出来!”
“不够。”杨帆摇头,“我要五百把。年关之前。”
杨林愣了愣,随即咬牙:“行!我加炉子!加人手!五百把就五百把!”
“不只是刀。”杨帆把刀递给旁边的周丕——周丕不知何时也赶来了,正眼巴巴地看着,“长枪的枪头,箭矢的箭镞,都要用这种钢。还有霍去病骑兵用的马刀,要更轻、更韧、更适合劈砍。”
杨林飞快地心算:“那需要的时间更久,至少一个月……”
“我给你一个月。”杨帆拍拍弟弟的肩膀,“年关之后,我要看到一支用上新装备的精兵。”
他转向周丕和刚刚赶到的霍去病:“第一批一百把刀,五十把配给周丕的亲卫队,五十把配给霍去病的鹰扬营。你们亲自挑人,要最忠诚、最勇猛、最会用刀的人。”
周丕接过那把试过的刀,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刀身:“主公放心!这么好的刀,我一定让它饮够黑虎崽子的血!”
霍去病没说话,只是拿起另一把刚锻打好的刀胚,手指轻弹刀身,听着那清脆悠长的回音,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接下来的十天,匠作营进入了疯狂的生产状态。炉火日夜不熄,工匠们三班倒,连过年都只在腊月三十晚上休息了三个时辰。叮叮当当的锻打声成了灰岩县的新年钟声。
大年初六,第一批五百把战刀全部完工。
校场上,五百名精选出来的士兵整齐列队。周丕的一百亲卫,霍去病的五十鹰扬营骑士,还有三百五十名各营最出色的刀手。他们每人领到一把新刀,刀鞘是普通的牛皮鞘,但拔出刀时,那一片青森森的寒光,让整个校场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此刀,名‘破军’。”杨帆站在点将台上,声音传遍校场,“用的是最新的灌钢法,比旧刀硬三成,韧五成。我要你们用它,破敌军,守家园!”
“破敌军!守家园!”五百人齐声怒吼,刀锋高举,寒光如林。
霍去病带着他的五十鹰扬营骑士,开始了新刀配新马鞍、新马镫的适应性训练。周丕的亲卫队则开始演练新的刀阵——更凌厉的劈砍,更迅猛的突刺,因为有了更好的刀,战术也可以更大胆。
杨林没有休息。他又投入到了下一批装备的生产中:长枪头、箭镞、马刀……匠作营的规模扩大了一倍,新招募的工匠在老师傅带领下日夜赶工。
技术突破带来的改变是实实在在的。
三天后,一队黑虎军斥候试图渗透防线,与霍去病的鹰扬营遭遇。那场遭遇战只持续了一炷香时间。战后清点,鹰扬营无一阵亡,只有三人轻伤,而黑虎军斥候十五人全灭。活下来的黑虎军士兵身上,伤口深而整齐——那是新刀砍出来的。
消息传开,全军振奋。
而杨林,在匠作营的角落里,又铺开了新的图纸。这次画的不是武器,而是一种更复杂的东西——弩机的核心部件。灌钢法不仅能打刀,还能做更精密的零件。
他抬起头,看向炉火通明的锻打区。工匠们汗流浃背,却个个精神抖擞。
技术的曙光,已经照进了现实。
而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