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回廊的雕花栏，春桃便拎着裙摆，步履匆匆地冲进卧房，鼻尖上沁着细密的汗珠，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慌。
小姐，糟了！车马房的周管事说……
说府里的好马都被柳小姐派去给城西的绸缎庄送货了，留给咱们去静心庵的，只有两匹瘸腿的驽马！
沈微婉正对着妆镜系珍珠耳坠，闻言指尖微微一顿。
镜中映出她沉静的面容。昨日她分明让张嬷嬷知会过周管事，务必预留两匹壮实的白马。
这周管事是柳如眉生母那边的远亲，前世就仗着这层关系阳奉阴违。
竟在她及笄宴那般重要的场合，将仪仗马车全都换成了掉漆的旧车。
今日这般明目张胆的怠慢，分明是揣着柳如眉的心思，要来试探她的底线。
慌什么，沈微婉不紧不慢地取下那对珍珠耳坠，重新换上一对素雅的银饰，语气依旧软糯温婉。
走，咱们去马厩看看。
穿过栽满海棠的庭院，马厩的馊味混着草料香扑面而来。
周管事正叉着腰站在马栏边，见沈微婉来，只漫不经心地拱了拱手，连腰都没弯一下。
大小姐怎么亲自来了？不是说了车马紧张吗？二小姐要往绸缎庄送东西，府里的好马自然得先紧着二小姐用。
他话音刚落，沈微婉就绕到马栏后。
那里明明拴着两匹油光水滑的白马，马鬃梳得整整齐齐，马蹄上的泥都擦得干净，哪里是什么瘸腿驽马？
她伸手抚过马颈的鬃毛，抬头时笑容依旧温和，语气却带着不容置辩的清晰。
周管事说的驽马，是这两匹吗？我瞧它们精神得很，倒像是昨日刚喂过精料的样子。
周管事脸色一僵，强辩道：大小姐不懂养马！
这马看着壮，实则内里虚，跑不到静心庵就得累趴下！万一惊了大小姐，老奴可担待不起！
担待不起？
沈微婉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得整齐的纸，递给身后的张嬷嬷，这是昨夜让张嬷嬷整理的车马调度记录。
张嬷嬷，你念念昨日的记录，让周管事听听，府里的好马究竟去了哪里。
张嬷嬷清了清嗓子，展开纸念道：昨日辰时，周管事派一匹白马送自家外甥女去城外赴宴。
巳时，又派两匹棕马给柳小姐往绸缎庄送货；未时，您让预留的两匹白马，被周管事借给了他赌钱的侄子……
够了！
周管事猛地打断，脸上的敷衍再也挂不住，嗓门也大了起来。
不过是用几匹马，大小姐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吗？您要是急着去静心庵，要么骑驽马，要么等二小姐的车马回来！
这话里的怠慢，连周围的马夫都听出来了，一个个低下头，不敢吭声！
从前的沈微婉性子软，连下人顶嘴都只会红着眼眶忍气吞声，他们早习惯了怠慢这位嫡小姐。
可今日的沈微婉，却没像从前那般退缩。
她走到周管事面前，抬头看着他微驼的脊背，声音依旧温软，却像裹了层冰。
周管事，府里的规矩第一条，便是嫡支出行，车马优先。
你私用府中马匹送亲戚、借赌徒，又怠慢主子，这是坏了哪条规矩？
周管事被问得哑口无言，却还想硬撑。
我是二小姐母亲的远亲，二小姐都没说我……
二小姐？柳如眉是外室所出，随母姓柳。
马厩内鸦雀无声，唯有马匹不安地打着响鼻。
沈微婉轻轻打断，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
我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女。按规矩，你该敬我三分。
按差事，你是府里的管事，我是你的主子。
你说，是你二小姐的话，能大过府规，大过主子吗？
周围的马夫们齐齐吸气，周管事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沈微婉却没再逼他，只转向张嬷嬷，声音依旧温和。
张嬷嬷，周管事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车马房的差事，往后就由你接管。
告诉底下人，往后嫡支的车马需求，需优先安排，再敢怠慢，便按府规发卖到庄子上，永不录用。
张嬷嬷躬身应下，眼底藏着敬佩：老奴定不负大小姐所托。
周管事还想争辩，却被两个身强力壮的马夫架住。
这是张嬷嬷今早特意调来的可靠人手。
沈微婉看着他涨红的脸，补了句。
念在你在府里当差十年，今日不罚你杖责，只去后院喂马，月钱减半。若是再犯，便别怪我不讲情面。
马夫们纷纷躬身行礼：参见大小姐，参见张嬷嬷！
这时，柳如眉的声音从马厩外传来，带着假意的关切。
婉姐姐，怎么耽搁这么久？再不走，静心庵的早课就赶不上了。
她走进来，一眼就看到被架走的周管事，脸色微变，却还是笑着凑上前。
这是怎么了？周管事犯了什么错？
没什么，沈微婉挽住她的胳膊，语气自然得像在说家常。
周管事身子不舒服，我让他去后院歇着。车马已经备好，咱们出发吧。
柳如眉盯着她的眼睛，想从中找出半分怒意，可沈微婉的眼底依旧是那副软乎乎的模样，仿佛刚才立威的人不是她。
她心里犯嘀咕，却也不敢多问，只能跟着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的瞬间，沈微婉脸上的浅笑便如烟散去。
春桃立刻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惊惧。
“小姐，那刹车的绳子……被人用刀割得只剩一层油皮连着！”
沈微婉指尖一紧，面上却波澜不惊。
“知道了，莫要声张。”
她掀帘望向车外，目光掠过道旁摇曳的柳枝，眼底寒意凛然。
马车驶出城门，她轻声吩咐车夫：“走慢些，不急。”
她需要时间，好好思量。这趟静心庵之行。
除了柳如眉明面上的算计，那割断的刹车绳，昨夜潜入她院中的黑影，太后意味深长的赏赐，还有……
前世那个曾让她倾心相付，却最终令她家破人亡的萧承泽，是否会如宿命般，再次“偶遇”于庵堂禅院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