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声音传入耳中,带着那份久违的、属于沙场宿将的沙哑与低沉,即便透着疲惫与诧异,那份刻在骨子里的威严依旧未曾完全磨灭。
沈清辞心中微动,上前几步,在距离床榻五步远处停下,依着礼数,深深一福:“不孝女清辞,回府探望父亲。父亲……身体可安好?”
她的声音平静,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目光却穿透那层薄薄的纱帐,努力看清床榻上的人影。
纱帐被一只略显苍白、指节却依旧粗大的手轻轻掀开一角。沈擎苍的面容露了出来。不过数月不见,这位曾经叱咤边疆、令敌寇闻风丧胆的靖国公,竟像是苍老了十岁。面容消瘦,眼眶深陷,鬓角添了许多刺眼的白发,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唯有那双眼睛,虽然带着血丝与疲惫,但在看到沈清辞的瞬间,依旧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人心。
他的目光在沈清辞脸上停留,尤其是在她左脸那消退大半、只余些许浅淡痕迹的位置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讶,随即又化为更深的复杂与……一丝几不可查的愧疚。
“你……你的脸……”沈擎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他记忆中的嫡女,总是低着头,用厚重的刘海遮挡着脸上的肿块,眼神怯懦,与眼前这个脊背挺直、目光清冽、虽衣着朴素却难掩风华的少女,判若两人。
“机缘巧合,得遇良医,已好了许多。”沈清辞简短解释,目光却未曾离开沈擎苍的面容。她前世医毒双绝,对人体气血、病理表征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此刻近距离观察,她心中疑窦顿生。
父亲这面色,这气息……绝非简单的忧思过度或寻常病症!那蜡黄中隐隐透着一丝不正常的青灰,呼吸虽然平稳,但吐纳之间,似乎总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滞涩,尤其是他方才掀开纱帐的手指,细微的颤抖绝非虚弱所致,倒像是……某种毒素侵蚀神经的迹象!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沈擎苍似乎不知该说什么,重复了两句,目光转向一旁的柳氏,带着询问,“府外……情况如何?”
柳氏立刻上前,柔声细语地宽慰:“老爷放心,一切有妾身打点。您如今最要紧的是安心静养,朝堂上的事情,皇上圣明,定会还您一个清白的。”她说着,眼角余光却冷冷地瞥了沈清辞一眼,带着警告。
沈清辞恍若未见,她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父亲,女儿略通医理,可否让女儿为您请个脉?也好安心。”
此言一出,柳氏脸色微变,立刻阻拦:“清辞!莫要胡闹!老爷的病有太医精心诊治,岂是你能随意插手的?万一诊错了,惊扰了老爷静养,你担待得起吗?!”
沈擎苍却摆了摆手,目光落在沈清辞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眸子上,沉默片刻,竟缓缓伸出了手腕:“无妨,让她看看吧。”
他心中也存着疑虑。太医院的诊断含糊其辞,只说是忧思伤脾,肝气郁结,需要静养。可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绝非简单的郁结之症。这个变得陌生的女儿,或许……真能看出点什么?
“老爷!”柳氏急了。
“一间屋子,还能诊出两个病症不成?”沈擎苍语气微沉,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
柳氏只得悻悻闭嘴,眼神阴鸷地盯着沈清辞。
沈清辞不再理会她,走上前,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伸出三指,轻轻搭在沈擎苍的手腕上。她的指尖微凉,触碰到父亲温热却略显干枯的皮肤。
她闭上双眼,凝神静气,并非完全依靠传统的望闻问切,而是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不可察觉的寂灭真力,顺着指尖,如同最灵巧的探针,悄然渡入沈擎苍的经脉之中。
寂灭真力,蕴含“终结”与“洞察”的意境,对于生机流转、异种能量的感知,远比寻常灵力更为敏锐!
真力入体,初时并无异常,沈擎苍的经脉宽阔,虽因年岁和旧伤有些滞涩,但根基雄厚。然而,当那丝真力循着气血运行,缓缓探入其心脉附近时,异变突生!
一股阴冷、粘稠、带着强烈侵蚀性的诡异能量,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猛地缠绕而上,试图吞噬、同化那缕寂灭真力!
这能量极其隐蔽,若非寂灭真力特性特殊,几乎难以察觉!它盘踞在心脉要害,如同附骨之疽,不断蚕食着沈擎苍的生机,影响着他的气血运行和精神状态!
沈清辞心中剧震!果然是中毒!而且是一种极其阴毒、专门针对心脉、能模拟郁结症状的慢性奇毒!
她强行控制着那缕寂灭真力,不与那阴毒能量正面冲突,而是如同游鱼般巧妙滑开,仔细感知其特性。阴寒、侵蚀、带有一种……蛊惑心神、放大负面情绪的诡异效果!
这绝非天玄大陆常见的毒物!倒像是……古籍中记载的,来自南疆或者某些隐秘邪派的手段!
是谁?竟用如此歹毒的手段暗害一位国公?!
沈清辞猛地睁开双眼,眸中寒光乍现,虽然瞬间收敛,但那刹那的锐利,依旧让紧盯着她的柳氏心头一跳。
“如何?”沈擎苍看着女儿骤变的脸色,沉声问道。他虽不通医理,但久经沙场,对杀气、危机的直觉极为敏锐,方才女儿身上一闪而逝的寒意,他清晰地感受到了。
柳氏也紧张地盯着沈清辞,手心微微出汗。
沈清辞收回手,面色恢复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父亲脉象沉滞,肝气郁结之症确实不轻,想必是因朝堂之事忧心太过。还需放宽心,好生静养才是。”
她并未当场揭穿中毒之事。一来,没有确凿证据,柳氏定然反咬一口。二来,下毒之人手段高明,打草惊蛇,恐对父亲不利。三来,她需要时间配制解药,并找出幕后真凶!
沈擎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从她平静的话语下读懂了什么,没有追问,只是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我累了。”
柳氏闻言,暗暗松了口气,连忙道:“那老爷您好生休息,妾身晚些再来看您。”说着,便示意沈清辞离开。
沈清辞起身,对着床榻再次一礼:“女儿告退,父亲保重身体。”
转身的瞬间,她与柳氏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柳氏的眼中带着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得意与阴冷,而沈清辞的眼中,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
走出松涛苑,压抑的气氛为之一松。
柳氏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沈清辞,脸上重新挂上那副假惺惺的慈和面具:“清辞啊,你也看到了,老爷需要静养。以后若无要事,还是莫要常来打扰。府里的事情,有我操持,你刚回来,也好好歇息,缺什么短什么,尽管让环儿去找王嬷嬷。”
她这是在划清界限,警告沈清辞安分守己。
沈清辞淡淡一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姨娘费心了。清辞自有分寸。只是父亲这病……拖得越久,怕是越难痊愈。姨娘掌家,还需多上心才是,莫要让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污了国公府的门楣。”
她的话意有所指,柳氏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沈清辞不再多言,微微颔首,便转身朝着听雪苑的方向走去,背影挺直,步伐坚定。
柳氏盯着她的背影,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这个贱人,果然成了心腹大患!她必须尽快想办法除掉她!还有老爷那边……看来,那药的剂量,得再加重一些了!
回到听雪苑,环儿已经简单收拾了一下,虽然依旧破败,但至少干净了许多。夜宸站在院中,见她回来,投来询问的目光。
沈清辞挥退环儿,布下一个简单的隔音结界,这才面色凝重地开口:“父亲不是病,是中毒。”
夜宸并不意外:“何种毒?”
“一种极为阴损的慢性奇毒,盘踞心脉,侵蚀生机,并能放大负面情绪,使其看起来如同忧思成疾。”沈清辞沉声道,“下毒之人,手段狠辣,且对毒理极为精通,绝非寻常之辈。”
她将自己用寂灭真力探查到的情况详细告知夜宸。
“能对靖国公下此毒手,幕后之人所图非小。”夜宸眸光深邃,“朝堂之争,还是……与你我有关?”
沈清辞摇头:“目前线索太少。但柳氏定然脱不了干系!她方才在松涛苑,神色有异。”她顿了顿,眼中闪过决断,“当务之急,是尽快配制出解药。此毒诡异,太医院那些庸医恐怕连根源都查不出。”
她需要药材,需要炼丹的器具,还需要一个绝对安全、不被打扰的环境。
“药材和丹炉,我来想办法。”夜宸道,“你列出单子。”
沈清辞点头,也不客气,立刻取来纸笔,刷刷写下一长串药材名称,其中不乏几味极其珍稀、甚至可能被管制的灵药。她将单子递给夜宸:“越快越好。父亲……拖不起。”
夜宸接过单子,扫了一眼,收入袖中:“明日此时,东西会送到。”
他没有问沈清辞如何解毒,也没有质疑她是否能解这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奇毒。这份无条件的信任,让沈清辞心中一暖。
“此外,”夜宸看向她,“暗影楼和那灰鹰,我会着手调查。帝都的水,该搅动一下了。”
沈清辞明白他的意思。不能只被动防御,必须主动出击,将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一个个逼到明处!
“小心。”她轻声道。
夜宸微微颔首,身影一晃,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院落之中。
沈清辞独自站在荒凉的院中,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帝都的天空,风云汇聚。父亲的毒,柳氏的算计,暗影楼的追杀,神秘的灰鹰与无心僧人……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巨大的漩涡,将她卷入其中。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沈清辞。
她摊开手掌,一缕幽蓝色的寂灭真力在指尖跳跃,散发着冰冷而强大的气息。
“无论你们是谁,想玩,我便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