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山林间最后一丝天光被墨色吞没。夜宸布下的隐匿阵法在黑暗中如同水波般微微荡漾,将两人的气息与身形完美融入周遭环境。
沈清辞盘膝坐在溪边一块光滑的青石上,并未立即调息,而是消化着夜宸带来的消息。父亲被构陷禁足,污水泼向自己……这绝非巧合。柳氏母女充其量是马前卒,背后定然有一只更大的黑手在推动。这只手,可能与雇佣暗影楼的,是同一只。
她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一枚枯叶,枯叶在她指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最后的水分,变得焦脆,最终化作一小撮灰烬,簌簌飘落。这是寂灭源种无意识中散发的一丝力量,对“终结”意境的初步体现。
夜宸静立一旁,墨色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双深邃的眸子,在黑暗中偶尔掠过一丝冷芒,如同蛰伏的猎豹,警惕着四周的一切风吹草动。
“暗影楼的任务失败,消息恐怕已经传回。”夜宸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归途不会太平。”
沈清辞抬眸,眼底一片清冷:“正好,我也想看看,他们还能派出什么货色。”实力提升后,她正需要更多的磨刀石。而且,与杀手交锋,或许能揪出更多的线索。
玄璃蹲在沈清辞膝上,鼻尖轻轻耸动,黑曜石般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的丛林。
休整完毕,两人不再耽搁,趁着夜色,如同两道轻烟,悄无声息地掠出陨星森林。
接下来的两日,他们专挑人迹罕至的小路前行,速度极快。果然如夜宸所料,途中遭遇了两波试探性的袭击。一波是伪装成山匪的武者,另一波则是驱使着低阶妖兽的控兽师。实力都不算太强,被两人轻易解决,显然是幕后之人派出来探路的棋子。
沈清辞在这些战斗中,有意地锤炼着对寂灭真力的掌控。她发现,将极其细微的寂灭真力附着于银针之上,不仅能让银针穿透力大增,更能让中针者在短时间内生机迅速衰败,效果比单纯的剧毒更为诡异难防。同时,她也开始尝试将寂灭真意融入身法步法之中,使得她的移动轨迹更加飘忽莫测,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终结”气息,往往能未战先慑敌心魄。
夜宸将她的进步看在眼里,并未多言,只是在偶尔的间隙,会指出她运用中一些细微的瑕疵与可改进之处,每每都让沈清辞有茅塞顿开之感。这个男人对力量本质的理解,深不可测。
第三日正午,官道旁出现了一个简陋的茶棚,供往来行人歇脚。几根歪斜的竹竿撑着茅草顶,下面摆着四五张破旧的木桌,一个须发花白、穿着打补丁粗布衣服的老者正在灶台前烧水,茶棚里零星坐着几个看起来风尘仆仆的行商和樵夫。
连续赶路,虽然对他们修行之人负担不大,但能有个地方稍坐片刻,饮口热茶,也是好的。更重要的是,沈清辞想看看,这官道之上,对方是否还敢明目张胆地动手。
两人走进茶棚,挑了个靠边、视野开阔的位置坐下。玄璃被沈清辞用宽大的袖袍遮掩,乖巧地蜷缩在她怀里。
“老板,两碗茶。”夜宸丢出几枚铜钱,声音平淡。
“好嘞,客官稍等。”老者应了一声,颤巍巍地提着粗陶茶壶过来,给两人倒了满满两碗浑浊的、带着苦涩气味的粗茶。
沈清辞端起茶碗,指尖在碗沿轻轻摩挲,并未立即饮用。她看似随意地扫了一眼茶棚内的其他人。那几个行商打扮的汉子,皮肤黝黑,手上老茧厚重,确实像是常年在外的模样,正低声谈论着货价行情。而那三个樵夫,脚上的草鞋沾满泥泞,身旁放着捆好的柴火,似乎并无异常。
但沈清辞敏锐的灵觉,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毒蛇般阴冷的气息,混杂在茶棚浑浊的空气与行商樵夫们粗重的呼吸声中。这气息……与之前在陨星森林遭遇的暗影楼杀手,同出一源!只是隐藏得更好。
她与夜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夜宸端起茶碗,凑到唇边,看似要喝,宽大的袖袍却几不可查地拂过碗口。
沈清辞则借着袖袍的掩护,指尖微不可察地弹出一缕无色无味的药粉,融入茶水中。这药粉并非毒药,而是她特制的、能中和大部分迷药、麻药乃至剧毒的“清灵散”。
两人动作隐蔽,几乎同时将碗中的茶水饮尽。
茶水入喉,带着一股粗粝的涩味。沈清辞能感觉到,茶水中确实被下了药,一种能缓慢麻痹神经、削弱力量的混合型药物,药性不算猛烈,但若毫无防备,时间一长,足以让筑基期修士手脚发软,灵力运转滞涩。
下毒之人,很谨慎。
喝过茶,两人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如同普通旅人般,静静坐着休息。
约莫一炷香后,茶棚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和喧哗。只见五六个穿着劲装、腰佩刀剑的汉子簇拥着一个衣着华贵、面色倨傲的年轻公子哥走了进来。那公子哥目光扫过简陋的茶棚,眉头皱起,满脸嫌恶。
“这什么破地方!连个像样的歇脚处都没有!”公子哥抱怨着,但还是在一张空桌旁坐下,随从们立刻上前,用自带的丝绢擦拭桌椅,摆上精致的茶具和点心。
这伙人的到来,打破了茶棚原有的平静。那几个行商和樵夫似乎有些畏惧,说话声音都小了许多。
沈清辞的目光在那华服公子哥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垂下眼帘。此人气息虚浮,脚步轻浮,是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纨绔子弟,并非修行之人。但他的出现,时机太过巧合。
果然,那公子哥坐下没多久,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将目光瞟向沈清辞这边。虽然沈清辞此刻穿着普通,脸上也做了些许修饰,掩去了部分绝色,但那清冷脱俗的气质,在这样简陋的环境里,依旧如同明珠般引人注目。
“喂,那边的小娘子,”公子哥用折扇指向沈清辞,语气轻佻,“看你们也是赶路的,不如过来陪本公子喝一杯?本公子保你们后半程舒舒服服。”
他身边的随从们立刻发出猥琐的笑声,不怀好意地围了过来。
夜宸眸中寒光一闪,正要动作,沈清辞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背,微微摇头。她看向那公子哥,语气平淡无波:“不必。”
“哟,还挺傲?”公子哥似乎被拂了面子,脸色沉了下来,“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把她‘请’过来!”
两名随应声上前,伸手就欲抓向沈清辞的肩膀。
就在他们的手即将触碰到沈清辞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两名看似要动手的随从,眼中猛地爆发出凌厉的杀机,原本普普通通的手掌瞬间变得漆黑如墨,带着腥臭的掌风,直拍沈清辞周身大穴!这哪里是纨绔子弟的随从,分明是擅长毒掌的杀手!
与此同时,旁边那桌原本低声交谈的“行商”,猛地掀翻桌子,从桌底抽出淬毒的短刃,如同猎豹般扑向夜宸!而那三个“樵夫”,也同时暴起,手中柴刀挥舞出凌厉的刀芒,封死了沈清辞所有退路!
甚至连那个烧水的老者,也一改之前的颤巍巍,身形如鬼魅般向后飘退,手中多了一对泛着绿芒的判官笔,眼神阴冷如毒蛇!
而那华服公子哥,早在随从动手的瞬间,便已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窜到了茶棚角落,脸上哪还有半分倨傲,只剩下紧张与期待。
杀局!这才是真正的杀局!之前的纨绔子弟调戏,不过是引爆冲突、吸引注意力的幌子!所有茶棚里的人,除了沈清辞和夜宸,全都是杀手伪装!
电光火石之间,沈清辞动了!
她甚至没有起身,坐在凳子上的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后平滑半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两只毒掌。同时,双手齐扬,早已扣在指间的十数枚银针,如同疾风骤雨般射向扑来的两名“随从”和三名“樵夫”!
这一次的银针,与之前不同!针尖之上,凝聚着比发丝更细的寂灭真力,在空中划过时,带起一丝丝几乎微不可见的幽蓝轨迹!
“噗噗噗噗——!”
银针入肉的声音密集响起!
那两名“随从”首当其冲,毒掌尚未收回,便被数枚银针射中面门和胸口。他们身形猛地一僵,眼中瞬间被死灰色充斥,扑击的势头戛然而止,直挺挺地倒地,皮肤迅速失去光泽,如同风干了数年的枯木!
三名“樵夫”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挥刀格挡开部分银针,但依旧有人被漏网之鱼射中手臂或大腿。中针处并无鲜血流出,但一股冰冷的死寂气息迅速蔓延,他们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变得迟缓、僵硬,仿佛生命力正在被快速抽离!
“小心她的针!有古怪!”那手持判官笔的老者(杀手头领)厉声喝道,眼中满是惊骇。他显然没料到沈清辞的银针如此霸道诡异!
而另一边,面对四名“行商”杀手的围攻,夜宸甚至没有起身。他只是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虚空轻轻一按!
“嗡!”
一股无形的、带着混沌湮灭意境的力场以他为中心骤然扩散!
那四名扑到近前的杀手,只觉得周身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如胶,所有的攻势如同陷入泥沼,速度骤降!更可怕的是,他们体内的灵力运行也受到了极大的压制,仿佛随时都会溃散!
夜宸屈指连弹,四缕细微的混沌气流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精准地没入四名杀手的眉心。
四人身体同时剧震,眼中神采瞬间黯淡,保持着前扑的姿势僵在原地,随后软软倒地,气息全无。
举手投足间,四名筑基后期的杀手,瞬间毙命!
茶棚内,瞬间只剩下那名手持判官笔的老者头领,以及躲在角落、吓得面无人色的华服公子哥(此刻看来更像是个被推出来的傀儡)。
老者头领看着瞬间倒下一半的手下,以及那个深不可测、出手即秒杀的黑衣男子,心知今日任务已然失败,甚至可能全军覆没!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决绝,猛地将一对判官笔相互一磕!
“咔嚓!”判官笔内部机括触发,爆发出大团浓稠的、带着刺鼻腥味的墨绿色毒雾,瞬间笼罩了整个茶棚!同时,他身形暴退,就要借毒雾掩护逃离!
“想走?”
沈清辞冷哼一声,在那毒雾爆开的瞬间,她已屏住呼吸,体内寂灭源种微微一颤,一缕寂灭真力流转全身,将侵袭而来的毒气轻易化解。她并指如剑,指尖幽蓝光芒一闪,一道凝练的、带着终结意境的指风,后发先至,穿透浓稠的毒雾,精准地点向老者头领的后心!
老者头领感受到背后那令人灵魂战栗的死亡气息,骇然失色,拼命扭转身形,将判官笔交叉护在身后!
“嗤——!”
指风击中判官笔,那对品质不凡的兵刃,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腐朽,仿佛经历了千百年时光的侵蚀!指风余势不衰,穿透腐朽的判官笔,点在了老者头领的背心!
“呃!”老者头领闷哼一声,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脸上瞬间蒙上一层死灰色。他艰难地回过头,看向从毒雾中缓缓走出的沈清辞,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与绝望。
“你……你到底……”话未说完,他眼中的神采彻底熄灭,噗通倒地。
毒雾渐渐散去,露出茶棚内的景象。除了沈清辞、夜宸以及那个吓傻的公子哥,再无一个站立之人。
沈清辞走到那公子哥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谁派你来的?”
那公子哥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裤裆湿了一片,涕泪横流地磕头:“女侠饶命!饶命啊!是……是一个穿灰衣服的人给了我钱,让我来这里假装调戏你,吸引注意……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灰衣服的人?
沈清辞与夜宸对视一眼。线索似乎指向了一个新的神秘人。
就在这时,夜宸忽然眉头一皱,身形一闪,出现在茶棚外,目光锐利地扫向官道旁的密林。
“怎么了?”沈清辞跟了出来。
“有人窥视,气息……很隐晦,走了。”夜宸沉声道。
沈清辞心下一凛。看来,暗中盯着他们的眼睛,不止一双。
她回头看了一眼茶棚内的惨状,以及那个还在瑟瑟发抖的公子哥,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帝都之路,注定不会平静了。她袖袍一拂,一股劲风卷起地上的尘土,稍稍掩盖了血腥气。
“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