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清冽而坚定的声音,在这片上古终末战场上回荡,仿佛一颗投入死寂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那端坐于断骨之上的寂灭妖皇残魂,模糊的面容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慰藉。他并未再多言,只是缓缓抬起了那只虚幻的手,朝着沈清辞,凌空一点。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但沈清辞却感觉整个灵魂猛然一震!周遭那昏沉暗红的天空、干裂的大地、如山峦般的巨兽骸骨,所有的一切景象都开始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扭曲、模糊起来!仿佛一幅浸了水的画卷,正在被无形的力量揉碎、重组。
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信息流,夹杂着无数破碎的画面、晦涩古老的符文、以及一种直指本源法则的玄奥意念,如同决堤的洪流,强行涌入沈清辞的识海!
“呃啊——!”
剧烈的痛楚瞬间席卷了她的神魂,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穿刺她的脑髓,又像是整个灵魂被撕裂成亿万碎片,再被强行塞入远超其容量的东西。她闷哼一声,双手死死抱住头颅,额角青筋暴起,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几乎要跪倒在地。
那是属于寂灭妖皇的部分记忆碎片,以及关于“寂灭源核”最本初的感悟与传承信息!其浩瀚与深邃,远非她现在筑基期的神魂强度所能承受!
就在沈清辞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这信息洪流彻底冲垮、湮灭的刹那——
“呜——!”
一声清越而带着焦急的狐鸣,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她识海深处响起!是玄璃!尽管它本体不在这个奇异的空间,但它与沈清辞签订的灵魂契约在此刻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一道纯净温和的、月华般的银色光辉,自沈清辞灵魂本源深处亮起,迅速扩散开来,如同最坚韧的护盾,包裹住她剧烈震颤、几近崩溃的神魂核心。那银色光辉带着一种安抚、守护与净化的力量,虽不能完全阻隔信息洪流的冲击,却极大地缓解了其破坏力,并帮助她梳理、稳固那些强行涌入的混乱信息。
是太初灵狐的血脉守护之力!
与此同时,沈清辞左脸那原本因“幻颜蛊”消退而变得平滑的皮肤下,一道极其黯淡、几乎不可察觉的、形似九尾狐的古老印记,微微闪烁了一下。一股清凉之意自印记处蔓延开,让她灼痛的识海为之一清。
得到玄璃血脉之力与自身未知印记的援助,沈清辞猛地咬破舌尖,剧烈的刺痛让她强行凝聚起一丝清明。她不再试图去理解、记忆那浩瀚如烟海的信息,而是运转起前世锤炼出的、远超常人的意志力,如同礁石般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点清明,任由那信息洪流冲刷而过,只本能地捕捉着其中最关键、最核心的片段——
她“看到”了!无尽的星空深处,难以名状的、仿佛由纯粹“虚无”构成的恐怖阴影,如同潮水般蔓延,所过之处,星辰熄灭,世界崩解,法则哀鸣……那是“灾劫”!
她“看到”了!辉煌鼎盛的上古妖族,在数位气息滔天的妖皇率领下,与那“虚无”阴影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大战!神通的光芒撕裂寰宇,妖皇的本源法则与“虚无”相互湮灭,无数的妖族强者如同流星般陨落,血染长空……那是“终末之战”!
她“看到”了!寂灭妖皇,这位执掌“寂灭”与“终结”本源法则的至高存在,在最后关头,燃烧了自身的一切,将残存的本源核心化作最彻底的“寂灭”之力,联合其他几位妖皇牺牲所化的封印,才堪堪将那最恐怖的“虚无”源头封镇于此地,形成了这片特殊的“寂灭战场”……而他的残魂,也因此被束缚于此,万古不散,看守着这最后的防线。
她也“感知”到了!那所谓的“寂灭源核”,并非单纯的毁灭力量,而是蕴含着“终结亦是新生”、“破灭蕴藏契机”的至高法则!继承它,绝非简单地获得毁灭性的力量,更是要理解、承载这份关乎世界存亡的沉重宿命!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千年万年。
当那信息洪流的冲击终于缓缓平息,沈清辞浑身已被冷汗浸透,脸色苍白如纸,神魂传来阵阵虚弱感,但她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深邃!那里面,不再仅仅有现代佣兵的锐利与医者的冷静,更增添了一份洞悉部分历史真相的沉重,与一份敢于直面宿命的决然。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前方。
周遭扭曲的景象已经稳定下来,但不再是那片荒凉死寂的旷野。她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奇异的空间,四周是不断流转、生灭的幽蓝色光晕,如同置身于那颗“寂灭源核”的内部。而寂灭妖皇的残魂,依旧坐在那里,只是身影似乎比之前更加透明、稀薄了几分。
“你的灵魂韧性,超出吾之预期。太初灵狐的守护,亦是你命数之一。”寂灭妖皇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然,知晓与承载,相距甚远。欲得源核认可,需过三关考验。”
他的虚幻手指再次点出,这一次,并非指向沈清辞,而是点向这片幽蓝空间的中心。
“第一关,破妄!”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清辞眼前的景象再次剧变!
幽蓝光晕消散,她发现自己赫然回到了……靖国公府,她那间破败偏僻的小院!
时值寒冬,窗外大雪纷飞,凛冽的寒风从破损的窗棂灌入,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冰冷刺骨。屋内没有炭火,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芒,映照出家具上厚厚的灰尘和墙角密布的蛛网。
“小姐!小姐!您快醒醒!柳姨娘和玉娇小姐带着人往这边来了!说是、说是要抓您去给表少爷冲喜!” 丫鬟环儿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充满了惊恐与无助。
沈清辞低头,发现自己正穿着那身记忆中最熟悉的、洗得发白的旧棉裙,身体孱弱,手脚冰凉,体内空空荡荡,没有一丝灵力,左脸上那丑陋的肿块传来阵阵隐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任人宰割、绝望无助的废柴嫡女时刻。
一切都如此真实!寒冷的触感,空气里霉味混杂着劣质灯油的气味,环儿颤抖的语调,以及内心深处那几乎要将她淹没的、属于原主沈清辞的恐惧与绝望!
是幻境!寂灭妖皇所说的“破妄”之关!
沈清辞眼神一凛,瞬间明悟。这考验的,是她的心志!是否会被过往的阴影、内心的恐惧所迷惑、所束缚!
“砰!”
院门被粗暴地踹开,寒风裹挟着雪花倒灌而入。以柳氏和沈玉娇为首,一群膀大腰圆的婆子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柳氏依旧是一副悲天悯人的伪善面孔,沈玉娇则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与恶毒。
“清辞我儿,”柳氏假惺惺地开口,“文轩病重,唯有你的生辰八字与他相合,能为他渡厄冲喜。为了你表哥,为了两家的情谊,你就委屈一下吧。”
“跟她废什么话!一个废物丑八怪,能给文轩表哥冲喜是她的福气!还不快把她绑起来!”沈玉娇尖酸刻薄地叫道,指挥着身后的婆子。
两名凶神恶煞的婆子立刻上前,粗糙的手掌带着冷风,朝着沈清辞瘦弱的胳膊抓来!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压迫感,几乎让她窒息!
若是真正的、未曾觉醒的沈清辞,此刻除了绝望哭泣,别无他法。
但她是蓝雅!是经历过信息洪流洗礼、知晓部分世界真相、心志早已坚如磐石的沈清辞!
就在那婆子的手即将触碰到她手臂的瞬间,沈清辞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应该充满恐惧与泪水的眸子,此刻却清澈、冰冷、锐利如刀,没有丝毫迷茫与软弱!
她没有动用丝毫灵力(事实上,在这幻境中,她也感觉不到灵力的存在),只是凭借前世千锤百炼的格斗本能,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微微一缩,巧妙地避开了抓来的手掌,同时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快如闪电般点向那婆子手臂上的某个麻筋!
“哎哟!”那婆子只觉得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忍不住痛呼一声,踉跄后退。
另一名婆子见状,愣了一下,随即更加凶狠地扑来。
沈清辞脚步一错,身形灵动如狐,轻易避开扑击,同时左腿悄无声息地扫出,精准地踢在对方支撑腿的膝窝处。
“噗通!”那名婆子重心不稳,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到令人反应不及。
柳氏和沈玉娇脸上的伪善与得意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惊愕与难以置信。
“你、你这贱人……竟敢反抗!”沈玉娇气得脸色铁青,尖声叫道。
沈清辞站定身体,拂了拂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平静地扫过柳氏和沈玉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寒冷的空气中:
“幻象终究是幻象。过去的沈清辞或许会任你们摆布,但现在的我……早已不是你们能够掌控的棋子。这点心魔妄念,也想困住我?”
“破!”
她最后一声清叱,并非对着柳氏等人,而是对着这片幻境,对着自己内心可能残存的一丝软弱!
话音落下的刹那,整个靖国公府的景象,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寸寸龟裂,随后化作点点流光,彻底消散!
寒冷、霉味、柳氏沈玉娇那令人作呕的嘴脸……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沈清辞重新回到了那片流转着幽蓝色光晕的奇异空间,依旧站在原地,仿佛从未移动过。只是她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更加璀璨坚定。
寂灭妖皇的残魂静静地看着她,模糊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唯有那双深邃的眸子,似乎微微亮了一瞬。
“勘破虚妄,明见本心。第一关,过。”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但沈清辞却隐约感觉到,那平淡之下,似乎多了一丝几不可查的认可。
“然,‘破妄’易,‘斩念’难。”寂灭妖皇缓缓继续,“第二关,斩念!斩断你心中,最难以割舍、最牵绊你前行之‘念’!”
不等沈清辞有所准备,周遭的幽蓝光晕再次剧烈翻涌起来!
这一次,浮现的景象,不再是令人厌恶的过去,而是……温暖得让人心头发酸、几乎要沉溺其中的画面。
是夜宸。
他站在一片桃花纷飞的山谷中,穿着一袭简单的墨色长袍,褪去了平日里的冰冷与疏离,眉眼温和,唇角带着一抹真实而温柔的笑意,朝她伸出手。
“清辞,过来。”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外面的纷争、宿命、责任,都太累了。留在这里,只有你我,逍遥世间,可好?”
在他的身后,玄璃欢快地在桃花林中跳跃嬉戏,发出愉悦的呜鸣。阳光明媚,暖风拂面,桃花香气沁人心脾。一切都美好得如同梦境,是她内心深处,在经历了无数阴谋算计、生死搏杀后,最渴望拥有的安宁与温暖。
这是……她心中对夜宸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愫,以及对平静生活的向往,所化生的“念”!
沈清辞看着那向她伸出手的夜宸,看着他眼中足以将人融化的温柔,看着玄璃无忧无虑的身影,听着那仿佛能抚平一切创伤的邀请……
她的心,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一股强烈的、想要走过去,握住那只手,永远留在这个美好幻境中的冲动,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的理智。
她知道这是幻境,是考验。
但……这份“念”,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诱人。
斩断它吗?
沈清辞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她看着幻境中夜宸那双盛满温柔与期待的眼眸,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吸进去。
她的脚步,下意识地,向前挪动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