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宫里头照例熬腊八粥,分赐各宫。
天还没亮透,各宫小厨房就飘出了混合着米豆枣栗的甜香。承乾宫的腊八粥是琥珀亲自盯着熬的,除了常规的八样干果米豆,还特意加了昭贵妃近来喜欢的牛乳和少许冰糖,熬得稠稠的,盛在甜白瓷碗里,热气腾腾。
泠雪如今身子重,起得晚些。醒来时,琥珀已端着粥候在床边了。她扶着腰慢慢坐起,就着琥珀的手尝了一口,点点头:
“嗯,火候正好,甜度也适中。”
正吃着,外面小太监通传,慧答应来送腊八粥了。
安陵容带着一股寒气进来,手里提着个食盒,规规矩矩行礼:
“臣妾给娘娘请安。今日腊八,臣妾熬了些粥,手艺粗陋,望娘娘不弃。”
她打开食盒,里面是一碗熬得同样用心的腊八粥,旁边还配了一小碟切得细细的糖渍桂花,黄澄澄的,看着就喜人。
泠雪笑道:
“陵容真好,正好一起用些。琥珀,给慧答应看座。”
安陵容受宠若惊地坐下,小口陪吃着粥。她如今在泠雪面前已不那么拘谨。泠雪问起她近日临帖的进展,她一一答了,言语间透着认真和一丝得到认可的欣喜。
粥还没吃完,外面又传来一阵爽朗的笑语,伴随着环佩叮当声,年世兰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身后颂芝提着个大食盒。
“昭姐姐!腊八安康!”
年世兰今日穿了件簇新的玫红织金缎旗装,头上珠翠闪耀,衬得她越发娇艳明媚。
她看到安陵容也在,只随意点了点头,便凑到泠雪榻前,献宝似的打开食盒:
“姐姐瞧我宫里熬的腊八粥,可是加了上好的葡萄干和西域来的蜜饯。还有这碟芙蓉糕,是小厨房的新方子,用山药和枣泥做的,最是滋补,你快尝尝!”
食盒里的粥果然用料更显奢华,糕点也精致无比。
泠雪笑着让琥珀收下:
“你呀,总是这么铺张。我这都快吃不下了。”
“吃不下放着慢慢吃嘛!”
年世兰笑嘻嘻地挨着泠雪坐下,看着她隆起的腹部,眼神热切:
“我干儿子今天乖不乖?有没有闹你?”
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个小小的、用红丝线系着的金镶玉长命锁。
“喏,这是我去宝华殿开过光的,给我干儿子的腊八礼!”
她这“干娘”当得是越来越投入,恨不得把翊坤宫的好东西都搬来承乾宫。
安陵容在一旁默默看着,低头喝粥,心中曾有过的微妙的落差感早已被泠雪融化,如今她只为泠雪感到高兴,也期待着孩子的到来。
正热闹着,皇后宫里的剪秋也来了,送来了景仁宫份例的腊八粥和一些宜修特意挑选的应节的宫花。剪秋规矩周全,代皇后宜修问了好。泠雪也客气地谢了赏,让琥珀好生送了出去。
一时间,承乾宫里因这腊八节,倒是人来人往,显得格外热闹。
送走了一拨拨人,殿内重归安静。泠雪靠在引枕上,轻轻揉着额角。
琥珀上前替她按摩太阳穴,低声道:
“娘娘可是乏了?要不歇会儿?”
泠雪摇摇头,看着桌上几碗风格各异的腊八粥,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腊八粥,喝的是心意,也是态度。”
安陵容的粥,用心、细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和依赖;年世兰的粥,奢华、热情,毫不掩饰的亲昵和占有欲;宜修的粥,规矩、体面,但也透着她的用心。
与此同时,长春宫偏殿则冷清许多。甄嬛也收到了内务府送来的份例腊八粥,却没什么胃口。
父亲虽已复位,但门庭冷落是不争的事实。今年只有沈眉庄派人送来了她亲手熬的、加了莲子百合的清淡粥品和一些安神的香囊。
甄嬛看着那碗粥,心中百感交集。她勉强喝了几口,便让流朱撤了下去。抚着微隆的小腹,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只觉得这深宫的冬天格外漫长寒冷。
翊坤宫里,年世兰从承乾宫回来,心情正好,指挥着宫人将剩下的腊八粥分赐给下人,又兴致勃勃地翻看内务府新送来的料子,琢磨着给“干儿子”做新年的小衣裳。
颂芝在一旁奉承道:
“娘娘待昭贵妃娘娘真是没得说,昭贵妃娘娘定然记着娘娘的好。”
年世兰得意地扬起下巴:
“那是自然。昭姐姐待我也好!等干儿子生了,我还要给他办个风风光光的满月宴!”
景仁宫中,皇后宜修捻着佛珠,听着剪秋回禀各宫送粥的情况,神色平静。听到承乾宫的热闹,她严肃地吩咐道:
“昭贵妃临盆在即,一应用度务必是最好的,太医每日请脉不得有误。告诉内务府,若有人敢怠慢,本宫绝不轻饶。”
“是,娘娘。”
寿康宫内,太后乌雅氏对着面前按制送来的、毫无新意的腊八粥,更是食不知味。
想起前几日族中子弟来请安时,言语间对皇后和昭贵妃的敬畏远胜于对她这个太后的尊崇,心中便堵得厉害。
她勉强喝了两口,便挥手让人撤下,独自对着佛龛,久久不语。
寻常的腊八粥在这朱墙之内,却品出了万千滋味。
承乾宫内,泠雪将三人送的粥都挨个喝了一些,吃不下的就赏给下人了。
她抚着肚子,感受着里面的胎动,对琥珀轻声道:
“这孩子还没出世,就已经活在这么多人的心思里了。”
无论外界如何暗流涌动,她只需稳坐在这承乾宫中。这天下终究是实力说话。而她富察泠雪,最不缺的,就是实力和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