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说冷就冷，眼瞅着入了冬。承乾宫的地龙烧得旺，屋里暖暖的，还飘着一股子浓郁的羊肉汤味。
泠雪肚子已经很大了，行动有些不便，整日里多半在暖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狐裘毯子。
这日，她正小口小口喝着琥珀端上来的羊汤，胤禛下朝过来，脱了带着寒气的大氅，很自然地在榻边坐下，接过她手里的碗，试了试温度，才递回去：
“慢点喝，仔细烫着。”
动作熟练自然。
泠雪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
“这汤熬了一宿。苏培盛，给皇上也盛一碗，驱驱寒。”
胤禛喝着热汤，身上暖和了，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有什么心事。泠雪瞥了他一眼，没做声，继续喝自己的汤。
过了一会，胤禛放下碗，挥退了左右，才低声道：
“皇额娘召朕去说话，提起了你。”
泠雪喝汤的动作没停，含糊地嗯了一声。
“话里话外，是担心你怀着双身子，操劳过度。”
胤禛的声音有些沉。
“说什么‘女子有孕当静养’，‘后宫事务繁杂，莫要太过费心’，还提了句……你倡办女学、女医馆之事，恐惹来非议，于龙胎不利。”
泠雪放下汤碗，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
“皇额娘关心，臣妾感激。女学女医馆，不过是些小事，有皇后姐姐和世兰盯着，臣妾如今连承乾宫的门都少出，费什么心了？”
她抬眼看向胤禛，眼神清亮：
“四哥怎么想？”
胤禛看着她平静的脸，心中那点因太后之言而起的不快瞬间散了，伸手握住她有些浮肿的手，语气缓和下来：
“朕没觉得你错。你做的都是好事，朕心里清楚……”
他顿了顿。
“皇额娘年纪大了，心思重，有些话，你听听就过，别往心里去。万事有朕在。”
泠雪反手握了握他的大手，笑了笑：
“我知道。有四哥在，我什么都不怕。”
她语气轻松，心里却明镜似的。太后这是坐不住了。见她地位日益稳固，又怀有龙裔，还不安分地搞些“新花样”，生怕她将来威胁到乌拉那拉氏和皇后的地位，开始敲边鼓了。
果然，没过两日，宜修来承乾宫看望她时，脸色就不太好看。屏退左右后，宜修拉着泠雪的手，眼圈微微发红，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
“皎皎，皇额娘……召我过去，暗示我……要对你腹中龙胎……早做打算。说什么‘嫡庶有别’，‘防患于未然’！她……她怎能如此！”
宜修气得浑身发抖。她与太后虽是姑侄，但心结已久。太后念着死去的柔则，何曾真正为她这个皇后考虑过？如今见昭贵妃怀孕，竟想挑唆她去做伤害她的事！
泠雪静静听着，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轻轻拍着宜修的手背，安抚道：
“姐姐别急，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太后的心思我明白。她是怕我将来……威胁到你和弘晖。”
“她这是糊涂！”
宜修哽咽道：
“你我姐妹相处这些年，你待弘晖如何，待我如何，我心里清楚！她如今倒是为我做打算了？”
“姐姐放心，”
泠雪目光沉静，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有我在，没人能逼你做你不愿做的事。太后那边只要你下定决心……我来处理。”
送走情绪激动的宜修，泠雪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毯子。
太后……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想动她和孩子？那就别怪她先下手为强了。
“琥珀。”
她轻声唤道。
“娘娘。”
琥珀悄无声息地近前。
“让素刃来一趟。”
泠雪睁开眼，眸中寒光一闪而逝：
“告诉她，去联系乌拉那拉家族里，那些……对太后和皇后娘娘谁更值得追随，心里还没拿定主意的人。传两句话过去。”
她坐直身子，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第一，告诉那些还想跟着太后一条道走到黑的，想想清楚，跟一个眼看时日无多、还总想着掀风浪的老太太，和一个年富力强、圣心在握、诞育嫡长子的中宫皇后斗，胜算几何？别到时候老太太两眼一闭，他们全族跟着陪葬！”
“第二，告诉那些不敢明着站队的，只要他们死心塌地跟着皇后娘娘，等太后……百年之后，乌拉那拉家族的荣耀，皇后娘娘和本宫，自会替他们维系。若再首鼠两端，休怪日后清算之时，玉石俱焚！”
琥珀垂首：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传话！”
素刃领命而去，如同暗夜中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潜出了宫墙。
数日后，寿康宫。
太后乌雅氏正对着佛龛念经，心腹嬷嬷匆匆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太后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捻着佛珠的手猛地收紧：
“她……她竟敢……”
嬷嬷低声道：
“太后，那边传话很是强硬。族里几位爷……似乎……有些动摇了。”
太后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才颓然松开佛珠，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她没想到，富察氏那个丫头，手段如此狠辣精准！直接绕过了她，去撬乌拉那拉家族的根基！
她更没想到，族中那些人竟如此轻易就被慑住了！
“好……好一个昭贵妃！”
太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她意识到，皇帝比起她这个关系一般甚至可以说不好的亲娘也许更在意昭贵妃，不然怎么昭贵妃如此畅通无阻地联系乌拉那拉族人。
皇帝和昭贵妃都不是她能随意拿捏的了。
承乾宫内，泠雪听着素刃的回报，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新进贡的蜜橘。
太后的反应，在她意料之中。乌拉那拉家族内部，本就不是铁板一块，如今被她又拉又打，分化瓦解是必然的。
宜修有了本族势力的明确支持，地位将更加稳固。而太后，失去了家族的支持，就成了没牙的老虎，掀不起什么大风浪了。
“娘娘，如此一来，太后娘娘那边……”
琥珀还是有些担心。
“她？”
泠雪吐出几粒橘子籽，拿帕子擦了擦手，语气轻松：
“经此一事，她该知道收敛了。毕竟，她也不希望看到乌拉那拉家族因为她而分崩离析吧？安生做她的太后，颐养天年，大家都好。若再不安分……就对她最在乎的十四爷下手吧。”
泠雪的笑容动人，但却感受不到温度，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琥珀明白，主子的手段绝不是太后能承受的。
窗外，北风呼啸，承乾宫内却温暖如春。
潜在的风波尚未掀起，便悄无声息地平息。泠雪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小家伙有力的胎动，唇角微扬。
想动她和孩子？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这后宫，终究是靠实力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