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过后,京城的气温骤降,冬日的气息已然迫近。畅春园内,落叶殆尽,草木凋零,显出一种洗尽铅华的疏阔之美。太液池水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清冰,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澄心堂内,地龙烧得比往日更暖,空气中弥漫着安神的淡淡檀香。
自那日察觉弘历身上微有晦气、并暗中处置后,园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弘历的风寒早已痊愈,又活蹦乱跳起来,只是云澈暗中叮嘱了乳母嬷嬷和身边伺候的人,更加仔细看顾,饮食起居也格外留心。那晦气的来源,铃铛儿暗中查探后,线索隐隐指向宫中某位不甚起眼的贵人,似是受人指使,用了些沾染阴秽之气的物件,想不着痕迹地损了阿哥的根基。云澈并未声张,只让铃铛儿借内务府整顿宫闱用度的机会,将那贵人调去了偏远宫苑,其身边相关人等也悄无声息地换了干净。此事如石沉水,未起波澜,但云澈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些。这宫墙之内,即便她已退居离宫,针对她所珍视之人的暗箭,也从未真正停歇。
这几日,云澈总觉心神有些异样。并非不安,而是一种奇特的、仿佛与某种更深邃的存在产生共鸣的悸动。尤其夜深人静时,当她凝神内观,与星辰龟甲和玉牌气息交融时,识海中总会浮现一些极其模糊、却带着亘古苍凉意味的碎片光影,似星辰诞生,又似大地沉浮。
这夜,朔风初起,窗外月色清冷如霜。云澈摒退左右,独自在暖阁内静坐。她没有像往常一样修炼星辉之力,只是放松心神,任由意识沉入那片由龟甲和玉牌共同构筑的、玄而又玄的内在星空。渐渐地,周遭现实的声音远去,她的感知仿佛脱离了躯壳,不断上升,穿越了澄心堂的屋顶,融入了那片浩瀚无垠的夜空。
没有具体的景象,只有一种宏大的“意”。她“看”到星辰并非静止,而是在以一种无比玄妙的轨迹运行、生灭,如同呼吸。她“感”到脚下的大地,并非死物,其深处蕴藏着磅礴的生命力与记忆,龙脉不过是其显化的一缕。她仿佛听到了时光长河流动的潺潺水声,看到了文明兴衰如同浪花起灭。
在这片无垠的混沌与秩序交织的意念之海中,一段格外清晰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浪涛推上心岸的明珠,骤然亮起——
那是一片洪荒未辟的景象,天穹低垂,有巨大的裂隙,仿佛天之痕,散发着毁灭的气息。大地震动,岩浆奔涌。而在这片混乱的中心,有一个顶天立地的模糊身影,看不清面容,只能感受到一种无比浩大、悲悯且坚定的意志。那身影的手中,托着一件法器,其形状……竟与云澈手中的星辰龟甲有八九分相似!只见那身影将龟甲祭起,龟甲绽放出无法形容的光芒,并非攻击,而是引导、弥合。光芒如同最灵巧的针线,将天穹的裂隙一点点编织、修复,又将暴走的地火能量疏导、引入大地深处,化为滋养万物的生机!
这不是战斗,而是修补!是创造!是将狂暴归于平衡的至高法则!
紧接着,画面一转,又浮现出另一幕:并非洪荒,而是类似上古先民的时代,一群身着古朴服饰的人,在一处巨大的祭坛(与景山祭坛有异曲同工之妙)上举行着庄严的仪式。他们并非祈求神灵,而是在观测星辰,疏导地气,他们将部落聚居地的能量场与山川星斗对应起来,形成一个和谐共生的能量循环网络,以此抵御自然灾害,繁衍生息。他们的首领,手中所持的信物,正是那枚白色玉牌!
璇玑之力……原来并非仅仅是观测星象、趋吉避凶,其真正的核心精义,在于 “平衡”与“引导” !是沟通天地、调和阴阳、弥合创伤、维系自然与社会和谐运转的至高智慧!它更像是一种“生态”的哲学和力量,而非单纯的个人超能力。
“星陨之劫”的本质,也豁然开朗——那并非单纯的外邪入侵,而是帝国龙脉因前朝怨气、战乱杀伐、人心背离等原因,导致自身能量系统严重失衡、出现“漏洞”后,引来的负面能量聚集爆发。西苑邪物,不过是这个系统漏洞滋生出的“毒瘤”。她之前的镇压和净化,只是切除了毒瘤,但龙脉系统的“漏洞”和“失衡”是否真正修复?若不能从根本上改善,难保不会有新的“毒瘤”滋生。
画面如潮水般退去,云澈的意识缓缓回归身体。她睁开“眼”,虽身处暖阁,心境却仿佛经历了一场远古的洗礼,无比开阔,又无比沉重。指尖拂过温润的龟甲和玉牌,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远超她之前理解的浩瀚力量与责任。
她终于明白,太皇太后所说的“守夜人”,守护的不仅仅是一姓一朝之江山,更是这片土地上自然与人文气运的平衡与和谐。她的使命,远未结束。
“吱呀”一声轻响,铃铛儿端着一碗刚炖好的燕窝粥轻轻走进来,见云澈已醒,神色恬淡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邃,不由放轻了脚步:“娘娘,您醒了?可要进些粥点?”
云澈微微颔首,接过粥碗,温度正好。她小口吃着,忽然问道:“铃铛儿,近日京中……可有什么特别的消息?关于地动、水患,或是……人心浮动之类的?”
铃铛儿想了想,回道:“回娘娘,大的灾异倒是没有。只是听内务府采办的人偶尔提起,说京畿今冬少雪,有些老农担忧明年春旱。另外……宫里似乎有些流言,说皇上近来操劳过度,龙体时有不适,朝臣们心中都有些惴惴。”
京畿少雪……胤禛龙体欠安……
云澈握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天象示警,地气不安,君主健康堪忧……这些看似不相干的讯息,在她获得新的领悟后,串联起来,仿佛构成了一个模糊的预警信号——帝国的能量场,或许正处在又一个微妙的失衡节点。
她放下粥碗,目光(感知)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旧梦已醒,璇玑真义初显。接下来的路,她不能再仅仅满足于含饴弄孙、安享晚年。她需要以更深远的目光,更潜移默化的方式,去观察,去引导,去履行她作为“守夜人”的真正职责。
凤栖于梧,其志在九天。这温暖安逸的退休生活之下,一场关乎国运根本的、更加宏大而无声的守护,即将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