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畅春园内的梧桐叶已落了大半,铺就一地金黄,踩上去沙沙作响,别有一番萧疏静谧之美。澄心堂内,地龙烧得暖融,隔绝了外面的寒意。云澈的日子过得越发规律而闲适,每日里与弘历的相聚,成了她最期盼的时光。那孩子天真烂漫的笑语,如同冬日里的暖阳,驱散了她心底因岁月流逝而生出的些许寂寥。
然而,这份宁静之下,云澈的感知却从未真正放松。她深知,弘历虽得胤禛看重,自己亦多加宠爱,但其聪慧外露,年纪又小,在这看似平静的深宫与王府(虽未正式分府,但皇子们已有各自居所)环境中,未必没有暗流涌动。她虽退居离宫,但护佑这株幼苗平安长大的心思,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细腻和警觉。
这日午后,弘历并未如往常般蹦跳着前来,而是由他的乳母嬷嬷牵着,步子有些慢吞吞地走了进来。小家伙不像平日那般雀跃,请安的声音也带着点蔫蔫的无力感。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弘历规规矩矩地行礼,小脸儿有些发白,鼻尖微红,时不时还轻轻吸一下鼻子。
云澈虽不能视,但在他靠近的瞬间,感知便已笼罩过去。一股微弱却缠腻的寒气萦绕在弘历的肺经与鼻窍之间,气息略促,中气不足,显然是染了风寒。更让她心头一紧的是,在这寻常的病气之下,她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极其淡薄、若有若无的晦涩气息,如同水面的油渍,不易察觉,却隐隐附着在弘历的衣襟袖口处。这气息并非自然病气,倒像是某种……人为沾染的不洁之物残留,虽量极少,不足以立刻造成大害,但若长期接触,恐会潜移默化地损害幼儿柔弱的元气。
“弘历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云澈伸出手,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弘历走到榻边,依偎着云澈,小声道:“回皇祖母,孙儿昨儿夜里有些咳嗽,今早起来鼻子不通气了……师傅准了假,孙儿想皇祖母,就来了。”他说话间,又忍不住咳了两声。
乳母嬷嬷连忙上前回话:“启禀太后娘娘,四阿哥昨日在御花园玩耍时出了汗,许是更衣不及时,偶感风寒。太医已瞧过了,说是并无大碍,开了些疏风散寒的方子,让好生将养几日。”
云澈微微颔首,指尖轻轻搭上弘历的腕脉。她的医术虽不及太医精湛,但凭借璇玑之力对生命气息的敏锐感知,却能察觉到许多寻常医者难以发现的细微之处。脉象浮紧,确是风寒表征,但脉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濡滞感,印证了她方才的感知——确有外邪干扰。
她不动声色,一边柔声对弘历说:“既病了,就该好生在自己屋里歇着,还跑这么远作甚?皇祖母这里又不会跑。”语气虽是嗔怪,却满是疼爱。
弘历把小脑袋往云澈怀里蹭了蹭,撒娇道:“孙儿想皇祖母嘛……在屋里闷得慌。”
云澈心中软了软,吩咐铃铛儿:“去把哀家配的那罐‘玉露宣肺膏’取来,再用小银匙挑一点,兑上温水给阿哥服下。再去小厨房,用川贝、雪梨、冰糖细细地炖一盅羹来。”这“玉露宣肺膏”是她平日用园中采集的晨露、辅以几味温和的宣肺药材,借璇玑之力调和而成,药性平和,正对小儿风寒初起。
铃铛儿应声而去。云澈又对那乳母嬷嬷道:“阿哥既在病中,衣着饮食需格外仔细。他平日贴身的衣物、玩耍的物件,都需用阳光反复曝晒,或用艾草熏过,祛除秽气。尤其是从外面带回来的东西,更要留心。”
乳母嬷嬷连声应“是”,神色恭谨。
云澈看似随意的叮嘱,实则暗含深意。她并未点破那丝晦气,以免引起恐慌或打草惊蛇,而是用“祛除秽气”这类宫中常见的保健说法,提醒其注意清洁。同时,她握着弘历的小手,将一缕极其精纯温和的星辉之力,如同春风化雨般,悄然渡入他体内,循着经络缓缓流转,一方面助他驱散风寒邪气,另一方面,更是如同最精细的筛子,将附着在他气息深处的那一丝晦涩残留,悄然包裹、分解、净化。
弘历只觉得皇祖母的手心暖暖的,一股很舒服的气息流遍全身,咳嗽顿时减轻了不少,小脸也恢复了些许红润,高兴地说:“皇祖母,您的手真暖和,孙儿觉得好多了!”
云澈慈爱地摸摸他的头:“觉得舒服就好。一会儿喝了羹,就在皇祖母这暖阁里的矮榻上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喂弘历服下药膏,又看着他乖乖喝了半碗川贝雪梨羹,沉沉睡去后,云澈的脸色才微微沉了下来。她示意铃铛儿近前,低声吩咐道:“你去查一查,四阿哥近日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或物?尤其是……从宫外来的,或者来历不甚分明的东西。要隐秘,不必声张。”
铃铛儿跟随云澈多年,立刻领会其中深意,神色凝重地点头:“奴婢明白,这就去办。”
云澈坐在榻边,守着熟睡的弘历,心中思绪翻涌。那丝晦气极其微弱,下毒之人显然十分谨慎,并非意图立刻致命,更像是某种长期的、慢性的损害,其心可诛!是针对弘历本人,还是想通过损害皇子来动摇什么?后宫之争,竟已波及到如此年幼的孩子身上了吗?
她闭上眼,感知力如同无形的蛛网,以澄心堂为中心,悄然向四周蔓延。她“看”到弘历居所的方向,气息略显杂乱,有几种不同的能量残留交织,需要细细分辨。她也“看”到紫禁城方向,那股属于帝王胤禛的、日益沉凝刚厉的气息,以及后宫各处或明或暗的波动。
“看来,这梧桐树下的清静,也并非全然无忧啊。”云澈心中轻叹。护佑这株新苗,光有慈爱还不够,更需要时刻警醒的蕙质兰心,以及……必要时雷霆手段的决心。
傍晚时分,弘历睡醒,果然精神大好,咳嗽也几乎停了。铃铛儿也悄然回报,已有些眉目,似乎与某位低位妃嫔宫中新得的一批江南进贡的玩具有关,正在进一步核实。
云澈没有多说,只是慈祥地叮嘱弘历回去后好生休息,又赏了些温补的食材给他的小厨房。送走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孙儿,云澈站在渐起的暮色中,目光(感知)幽深。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她这只栖居梧桐的凤凰,或许,是时候让一些人重新记起,她虽目不能视,却心明如镜,凤翼虽敛,仍可护雏。任何试图伤害她所要守护之苗的暗手,都将承受她无声却致命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