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江城初步平定，联盟的行政体系开始接管这座饱经创伤的城市。
陈玉被分配到了新成立的“民政安置办公室”下属的档案登记处。这是一份简单却需要细致耐心的工作：将新接收的幸存者信息录入到联盟的中央数据库，整理和核对身份资料，分发临时身份铭牌。
办公室设在原本的图书馆里，高大而略显破旧的书架沉默地矗立在四周，上面空荡荡的，书籍早已在漫长的岁月里化为尘埃或被用作燃料。阳光透过残破的彩绘玻璃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玉坐在一张旧书桌后，面前是一台略显笨重、但运转良好的手摇式机械打字机与灵能水晶屏结合的录入终端。她身上穿着和其他文员一样的浅灰色制服，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在脑后扎成一个简单的发髻。脸上没有任何妆容，只有长久缺乏日照的苍白和眼底挥之不去的淡淡阴影。
她工作得很认真，甚至有些过于用力。每一个字的录入，每一次信息的核对，她都全神贯注，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沉浸在这机械性的流程中，以此隔绝脑海里的其他东西。
偶尔，会有其他文员或前来办事的民众投来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关于她的来历，关于她和盟主之间那点捕风捉影的“旧识”传闻，早已在小范围内悄悄流传。但没有人敢当面询问或挑衅。联盟的纪律是严明的，而盟主的意志，更是无人敢轻易试探。
陈玉能感受到那些目光，这让她如坐针毡，脊背僵硬，只能把头埋得更低，手指更加用力地敲击着键盘，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咔嗒声。她害怕任何关注，只想把自己缩进这套制服里，变成一个没有过去、面目模糊的符号。
午休时分，她独自一人端着配给的合成营养餐，走到图书馆后面一处荒废的小庭院。这里杂草丛生，只有一张歪斜的石凳。她坐下来，小口小口地吃着寡淡却足量的食物，目光空洞地望着院子里一株顽强地从裂缝中长出、开着不起眼小花的植物。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很轻，但她还是惊弓之鸟般猛地站起，餐盒差点打翻。
来的是张强。这位盟主麾下最得力的战将，如今也肩扛着整合江城防务与治安的重任。他穿着笔挺的联盟军官制服，身形挺拔，脸上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硬朗线条，但此刻眼神却很平静，甚至算得上平和。
“陈玉。”张强叫了她的名字，语气公事公办，“工作还适应吗？”
陈玉连忙低头，声音细若蚊蚋：“适……适应，谢谢张司长关心。”
“嗯。”张强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她紧握餐盒、指节发白的手，停顿了一下，说道：“盟主离开江城前吩咐过，让你在这里安心工作生活。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联盟只看现在和将来。你……好自为之。”
他没有多说，只是传达了林凡的意思，便转身离开了。
陈玉站在原地，良久，才缓缓坐回石凳上。张强的话很简洁，却像一道赦令，也像一道冰冷的界限。林凡确实“救”了她，给了她一个容身之所，一份足以活下去的工作。但这无关旧情，只是一种上位者对治下子民的、近乎漠然的安置。他连亲自来说这些话都不必，只是通过下属传达。
这或许，就是最大的仁慈，也是最彻底的告别。
她慢慢吃完已经凉掉的食物，将餐盒仔细收好。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眯起眼睛，看着那株在废墟中绽放的小花。一百年了，她第一次不需要思考今晚该讨好谁，明天会不会挨饿，下一顿食物在哪里。她只需要完成手头的工作，就能获得生存的物资和最基本的安全。
这种“普通”和“安稳”，对如今的她而言，已是曾经不敢想象的奢侈。
心底那最后一丝因为林凡的出现而重新燃起的、微弱而不切实际的幻想火花，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灰烬。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与那个男人，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他能给予她的，最多也仅此而已——一个作为“子民”的位置。
也好。
这样也好。
陈玉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她整理了一下制服，挺直了因为长久卑躬屈膝而有些佝偻的背脊，虽然依旧瘦弱，却似乎找回了一点支撑。
她拿起空餐盒，走回那个充满打字机声响的办公室。坐下来，戴上用来保护视力的简易眼镜，重新开始敲击键盘。这一次，她的动作虽然依旧有些僵硬，却少了些惶惑，多了几分专注。
至少，她可以尝试着，作为一个“人”，而不是一件“货物”，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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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返回联盟总部“曙光城”的专用飞行器上。
林凡站在舷窗前，俯瞰着下方飞速掠过的、逐渐恢复生机的山川大地。农田的网格，新建道路的脉络，小型聚居地的点点灯火，都在诉说联盟带来的改变。
林珑端着一杯热饮走来，递给他。
“陈玉那边，安排妥当了？”她轻声问。
“嗯，在江城档案处。”林凡接过杯子，温热透过杯壁传来，“一份安静的工作，足以维生。张强会照看一下，确保没人因旧事打扰她。”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就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公务。
林珑看着他平静的侧脸，金银异瞳中映着窗外的流云。她能感觉到，这一次，他是真的放下了。不是刻意压抑，不是逃避，而是那长达百年的执念，在亲眼见到物是人非的现实后，自然而然地消散了。就像握在手中太久的沙，终于从指缝间流尽，只剩下空空的手掌。
“彻底放下了？”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林凡转过头，看着她。舷窗外的光勾勒着她完美的轮廓，金银异瞳清澈见底，只映着他一人。这一路走来，风雨同舟，生死与共，默默守护，她的身影早已深深烙印在他的生命里，比他意识到的还要深刻。
他伸手，轻轻拂过她额前一丝被气流吹乱的发丝，动作自然而温柔。
“早就该放下了。”他低声说，唇角泛起一丝极淡的、释然的弧度，“只不过，总需要一个了结。现在，了结了。”
他的目光越过林珑，仿佛穿透时光，看向更遥远的过去，又迅速收回，落在眼前人身上。
“现在，”他握住林珑的手，声音沉稳而坚定，“我的目光，只在前方，只在……该在的人身上。”
林珑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随即，一抹真正如释重负、又如晨曦初绽般的微笑，在她绝美的容颜上缓缓漾开。她没有说话，只是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与他一同望向窗外那片正在被他们亲手重塑的天地。
飞行器划过天际，向着曙光城，向着他们共同的未来，平稳驶去。
过去的，已然救赎，已然放下。
未来的，正在手中，正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