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后事的日子,秦朗像个被抽走灵魂的木偶,机械地应对着前来吊唁的亲友。每个人都劝他节哀,可那些安慰的话落在耳边,只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模糊又遥远。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间老房子的寂静,和挥之不去的、山药排骨汤的余味。
按照爸妈的遗愿,后事从简。没有喧嚣的哀乐,只有几张黑白照片,挂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有他们的结婚照,有带着他的全家福,还有妈妈生病前,爸爸偷偷给她拍的、在院子里浇花的背影。照片里的妈妈,嘴角还带着笑,阳光落在她的发梢,温柔得不像话。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秦朗独自回到空荡荡的厨房。煤炉已经凉透了,铝锅还放在灶台上,内壁残留着淡淡的汤渍。他鬼使神差地拿起锅,走到水龙头下,笨拙地清洗起来。水流哗哗作响,溅在他的手背上,冰凉刺骨。
他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周末的清晨,他趴在厨房门口,看爸爸给妈妈熬汤。爸爸的动作熟练又温柔,去皮的山药切成均匀的滚刀块,排骨焯水时要加姜片去腥味,炖的时候要用小火慢熬,还要时不时撇去浮油。“朗朗,”爸爸回头看他,笑着招手,“过来学学,以后给你媳妇做。”
那时候他还小,捂着鼻子摇头:“我才不学,这汤闻着就腻。”爸爸只是笑,妈妈从后面走过来,揉了揉他的头发:“你爸就这点本事,一辈子就会给我熬这碗汤。”语气里的宠溺,现在想来,是藏了一辈子的深情。
秦朗学着爸爸的样子,从冰箱里翻出山药和排骨。山药是前几天爸爸买的,还带着泥土的气息,排骨用保鲜膜仔细裹着,是妈妈爱吃的肋排。他照着记忆里爸爸的步骤,一步步操作,可排骨焯水时忘了加姜片,山药切得大小不一,炖的时候火开得太大,汤很快就沸腾起来,溅得灶台上到处都是。
他慌忙关火,看着锅里浑浊的汤,突然蹲在地上,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他想起第一次喝爸爸做的汤,是在他十岁那年发烧。妈妈加班没回来,他躺在床上浑身发冷,是爸爸端着一碗温热的山药排骨汤走进来,一勺一勺喂他喝。汤里加了少许冰糖,甜丝丝的,暖得他从喉咙一直暖到心底。“喝完睡一觉,病就好了。”爸爸的声音温柔,和现在空荡荡的厨房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想起妈妈给他织毛衣的夜晚。冬天的客厅里,妈妈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毛线针,灯光下,她的手指翻飞,毛线球在脚边滚来滚去。爸爸坐在旁边,一边给她剥橘子,一边看她织毛衣,时不时提醒她“别织太晚,伤眼睛”。妈妈总会嗔怪他:“你不懂,我要给朗朗织件厚的,明年冬天就能穿。”
那件毛衣,他穿了三年,直到长高穿不下,也舍不得扔。后来搬家,妈妈想把毛衣收起来,他却执意要放在衣柜最显眼的地方。现在,那件洗得发白的毛衣,还挂在他的衣柜里,只是再也没有人给他织新的了。
秦朗重新开火,把火调到最小,看着锅里的汤慢慢咕嘟起来。他学着爸爸的样子,用勺子小心翼翼地撇去浮油,可手却抖得厉害,汤洒了不少。终于,汤炖好了,他盛了两碗,一碗放在自己面前,另一碗放在对面——那是爸妈常坐的位置。
汤的味道很怪,山药炖得不够软糯,排骨还有点腥味,远不如爸爸做的好喝。可他还是端起碗,一口一口地喝着,眼泪顺着脸颊掉进碗里,咸涩的味道混着汤的鲜香,刺激得他喉咙发紧。
“爸,妈,我学会熬汤了……”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对面,哽咽着说,“可是,你们怎么不尝尝呢?”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窗外的风声,呜咽着穿过空荡荡的屋子。
他想起妈妈信里写的话:“闻到山药排骨汤的香味,那是爸爸在想你。”可此刻,这汤香却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疼得他几乎窒息。
他想起爸爸的病程记录里写的,跑了三条街给妈妈买糖糕,却只吃了两口;想起妈妈夜里偷偷哭,爸爸攥着她的手到天亮;想起他们最后相拥的样子,嘴角带着解脱的笑意。
一碗汤喝完,秦朗趴在餐桌上,肩膀剧烈地抽搐着。他知道,往后再也没有人会在他生病时,端来一碗温热的汤;再也没有人会在冬天,给他织一件暖暖的毛衣;再也没有人会在他回家时,笑着喊他“朗朗”。
老房子里,汤香渐渐散去,只剩下无尽的思念和尖锐的疼痛,缠绕着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