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时候,秦朗才勉强撑着疲惫的身体站起身。窗外泛起鱼肚白,灰蒙蒙的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刚好落在徐子军敞开的药箱上。
他走过去,蹲下身,指尖拂过那些熟悉的药瓶。大多是他认得的——止痛的、消炎的、补充营养的,都是妈妈生病后,爸爸精心挑选的。直到他的手碰到药箱最底层一个上锁的小木盒,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木盒很小,掌心大小,打磨得光滑温润,边缘刻着细小的缠枝莲纹。秦朗愣了愣,想起爸爸钥匙串上总挂着一把小小的铜钥匙,他颤抖着从爸爸裤兜里摸出钥匙串,果然找到了那把匹配的钥匙。
“咔哒”一声,锁开了。
里面没有贵重物品,只有一个厚厚的牛皮笔记本,还有一封叠得整整齐齐的信,信封上是妈妈娟秀的字迹,写着“致朗朗”。
秦朗的呼吸瞬间停滞,指尖捏着那封信,凉得像冰。他先翻开了笔记本,第一页的字迹是爸爸熟悉的工整楷书,标题写着“盼盼的病程记录”。
日期从妈妈确诊那天开始,一页页密密麻麻,记满了体温、疼痛等级、饮食情况,甚至还有妈妈每天说过的话。
“3月12日,确诊晚期胃癌,转移至骨。盼盼没哭,只问我‘还能陪你多久’,心如刀绞。”
“4月7日,第一次化疗,盼盼吐得厉害,说想吃小时候的糖糕,跑了三条街买到,她只吃了两口就咽不下去了。”
“5月23日,止痛药加量,依旧止不住疼。盼盼夜里偷偷哭,不敢让我听见,我假装睡着,攥着她的手到天亮。”
“6月19日,医生说最多还有一个月。盼盼说‘想死’,我知道,她撑不住了。查了资料,准备了镇静剂,剂量计算精准,无痛苦,会在睡梦中离去。盼盼若愿,便陪她一起。”
“7月5日,盼盼说想喝山药排骨汤。她大概猜到了,晚饭时看我的眼神,全是不舍与感激。此生能与她相守,无憾。”
最后一页的日期,正是昨天。字迹末尾有一滴晕开的墨渍,像是写的时候,眼泪掉在了纸上。
秦朗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笔记本 pages 哗哗作响,每一页都像是一把刀,割在他的心上。他一直以为爸爸是冷静的、理智的,却不知道这半年来,爸爸的心里藏着这么多痛苦和绝望。他不仅要照顾妈妈的身体,还要独自承受着即将失去挚爱的煎熬,甚至提前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他再也忍不住,捂住嘴,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溢出,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原来爸爸不是狠心,而是太爱妈妈,舍不得让她独自面对死亡,更舍不得让她在无尽的痛苦中挣扎。
哭了不知多久,他才颤抖着打开那封信。信纸已经有些泛黄,是妈妈常用的方格纸,字迹有些潦草,看得出来写的时候手在抖。
“我亲爱的朗朗: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妈妈和爸爸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别怪我们狠心丢下你,妈妈真的太疼了,疼到连呼吸都觉得是奢望。
你爸爸是个好男人,这辈子,能嫁给她,妈妈很幸福。从你小时候到现在,他从来没让我受过半点委屈,就连生病后,也是他寸步不离地照顾我,替我挡下所有风雨。我舍不得他,更舍不得让他一个人留在这世上,对着空荡荡的房子想我。
朗朗,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妈妈很放心。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对待你的爱人,就像爸爸妈妈这样,互相扶持,彼此珍惜。
别为我们难过,我们不是离开了,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在你身边。以后你看到天上的星星,那是妈妈在对你笑;闻到山药排骨汤的香味,那是爸爸在想你。
记住,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永远爱你的妈妈
2023年7月4日”
信的末尾,画着一个小小的笑脸,旁边还有一滴泪痕,晕开了纸上的字迹。
秦朗拿着信,身体顺着药箱滑坐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信纸上,和妈妈的泪痕重叠在一起。他终于明白,昨天妈妈说的“幸福”,是真的幸福;爸爸的“释然”,是解脱后的释然。
他们早就约定好了,要一起离开,要把最美好的样子留在彼此的记忆里,也留在他的记忆里。
窗外的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窗帘,照在沙发上相拥的两人身上,给他们苍白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秦朗看着他们,心里的疼痛依旧尖锐,却多了一丝释然。
他知道,爸爸妈妈没有离开,他们只是住进了他的心里,住进了那些旧物里,住进了每一碗温热的山药排骨汤里。
只是,往后余生,每逢佳节,每逢看到那道熟悉的汤,他都会想起这对相濡以沫的夫妻,想起他们最后的温柔与决绝,眼泪会不由自主地落下,疼得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