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镇政府时，已是晚上八点多。
大院里的灯还亮着，陈述办公室还有人在加班。
陈述刚下车，就看到郭山从办公楼里走出来。
“回来了？”郭山迎上来，“吃饭没？食堂给你留了饭。”
“还没。”陈述确实饿了，“一起吃点？”
两人往食堂走。
镇政府食堂很简单，就一间大平房，摆着十几张方桌。这个点已经没人了，炊事员老张见他们进来，从蒸笼里端出两盘菜：青椒炒肉，炒白菜，还有两碗米饭。
“将就吃点，晚上就这了。”郭山递过筷子。
两人坐下吃饭。食堂里很安静，只有筷子碰碗的声音。
“李国豪表弟的事，蔡雅跟你说了吧？”郭山先开口。
“说了。”陈述扒了口饭，“你怎么看？”
“我支持你。”郭山说得很干脆，“工程质量不能含糊。不过老李那边，你也得给个台阶下。他表弟如果真不干了，老李面子上过不去。”
“我明白。”陈述点点头，“明天我找老李聊聊。只要他表弟按标准干，工程款我可以提前支付一部分，缓解他们的资金压力。”
郭山笑了：“你这叫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基层工作不都这样？”陈述也笑了，“对了，各村动员情况怎么样？有没有特别难啃的骨头？”
“大部分村都配合，就是王家屯有点问题。”郭山放下筷子，“王家屯的支书老王头，说他们村男劳力大多出去打工了，剩下的老弱妇孺出不了工。要出就只能出钱，但村里又没钱。”
陈述记得王家屯的情况。那是个大村，有五百多户，靠近林河拐弯处，每次发水灾都首当其冲。按理说，他们应该最积极才对。
“老王头……”陈述想了想，“他儿子是不是在县交通局工作？”
“对，王副局长。”郭山眼睛一亮，“你是说……”
“明天我去一趟王家屯。”陈述说，“修路的事，县里批了。正好需要交通局配合。我去跟老王头聊聊，他儿子那边，也需要他去做做工作。”
郭山佩服地看了陈述一眼：“你这算盘打得精。”
“都是为了工作。”陈述吃完最后一口饭，“对了，省考察团的事，县里很重视。周县长亲自牵头，赵副县长也会参与。咱们得好好准备，这是林河镇亮相的机会。”
“医药园区的规划材料，蔡雅她们正在加班整理。”郭山说，“沙盘公司也联系好了，下周就能送来。不过……”
他犹豫了一下，“老陈，咱们是不是步子迈得太快了？东门子项目还没投产，医药企业刚签约，现在又要搞园区。我担心消化不了。”
这个问题很实在。
陈述沉吟片刻：“老郭，你知道1995年全国有多少乡镇企业关门吗？”
郭山摇摇头。
“具体数字我也不清楚，但我知道原因。”陈述说，“大部分乡镇企业发展不起来，不是因为没市场，而是因为太分散，形不成规模效应。一个厂子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原材料要外运，产品要外销，成本高，竞争力弱。”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如果我们把相关企业聚集在一起，形成产业链，情况就不一样了。”陈述转过身，“东门子需要配套厂，医药企业需要研发中心和原材料供应商，这些企业聚在一起，能降低物流成本，共享人才和技术。这才是长久之计。”
郭山若有所思：“所以医药园区不是终点？”
“当然不是。”陈述眼神明亮，“等医药园区建起来，我们可以继续拓展——医疗器械、生物科技、甚至康养产业。林河镇有山有水，环境好，发展康养旅游也有优势。关键是，要先把这个架子搭起来。”
窗外传来摩托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是镇上哪个年轻人晚上出门，1995年，摩托车在乡镇还是稀罕物，是家境和面子的象征。
……
1995年4月下旬，春天的夜晚还有些凉意。
但在林河镇，一场深刻的变革已经拉开序幕。修堤、建厂、规划园区……这些看似独立的事，正被一个年轻人用清晰的思路串联起来，织成一张发展的网。
而这张网的背后，是数万老百姓对更好生活的期待，是一个时代向前奔涌的浪潮。
陈述关掉台灯，房间里暗下来。只有窗外的月光，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清辉。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陈述就带着段章出发了。
王家屯离镇政府十五里地，路不好走，桑塔纳开得慢。
清晨的田野笼罩着一层薄雾，露水在叶片上闪着微光。
偶尔能看到早起的农民扛着锄头下地，看到镇政府的小车经过，都会停下来望几眼。
段章一边开车一边说：“陈镇长，王家屯那个老王头，在咱们镇是出了名的犟。他当了二十多年村长，县里领导都换了好几茬，他还在那个位置上。听说当年修水库的时候，他带着全村人跟工程指挥部闹，硬是多要了三万块钱补偿款。”
“这种老村长，有威信，也有脾气。”陈述看着窗外，“对付他们，不能硬来，得讲方法。”
车子拐上一条土路，颠簸得更厉害了。
路两旁是杨树，刚抽出嫩芽。远处能看到王家屯的轮廓——一个依山而建的大村子，青灰色的屋顶错落有致，有几户人家已经升起炊烟。
村口有个石头牌坊，上面刻着“王家屯”三个字，字迹已经模糊。牌坊下蹲着几个老汉在抽烟，看见小车过来，都站了起来。
陈述让段章停车，自己下车走过去。
“几位大爷，请问王村长家在哪儿？”
一个缺了门牙的老汉打量他：“找老王头？你是镇上的干部吧？”
“对，我是林河镇的陈述。”陈述掏出烟，给每人散了一支。
另一个老汉说道，“领导啊，老王头家在村东头，门口有棵大槐树那家。不过他这会儿应该在村部，每天早上他都要去转转。”
陈述道了谢，重新上车往村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