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边境的那一夜，终究没能成为绝密。
陈振国的报告被层层加密，影像资料被封存于最深的档案库，但参与行动的数百名官兵，他们的眼睛不会说谎。
神鬼莫测的身法，隔空碎石的拳力，剑光如网的杀阵。
这些画面，通过私下的酒后真言，通过对家人的含糊描述，如病毒般在异人界的底层悄然蔓延。
起初是零星的传闻，被当成战后创伤的胡言乱语。
可当术字门、形意门那些被澄真一招震退的弟子，将三一门的变化添油加醋地传回各自宗门时，怀疑的种子便开始发芽。
直到“哪都通”与三一门达成“战略合作”的消息，通过某些渠道泄露出来，整件事的性质彻底变了。
一个能让国家都放下身段，以“甲方”姿态合作的宗门？
一个弟子下山，便能展现出近乎仙法手段的宗门？
一个自立为“仙门”，却将所有功法死死捂在手里，不与外界通传的宗门？
恐慌与愤怒，终于在沉寂中爆发。
……
术字门，议事大殿。
“狂妄！竖子狂妄！”
门主孙长老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道袍。
“他李玄霄算个什么东西？区区一个后辈，也敢自立仙门？他将我等百年道门置于何地！”
“仙门？我呸！不过是得了些许机缘，便不知天高地厚！我道门传承千年，何曾有过如此离经叛道之徒！”
殿内，一众长老义愤填膺。
三一门如今展现出的力量，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那不再是“术”的范畴，而是他们梦寐以求却遥不可及的“道”。
可这份“道”，李玄霄却关起门来自己享用。
这在讲究“法统传承”、“同气连枝”的道门看来，是最大的背叛。
“我百草门也是一样！”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沉声道，“我门下弟子曾三度上三一山求药，皆被以‘山门封闭’为由赶下山来！如今他三一门丹药之效天下皆知，却吝于分享一草一木，此等行径，与魔道何异！”
“不错！他李玄霄若真有心光大道门，就该开山传法，将那《三一培元诀》、飞剑之术公之于众，让我等共同参详！如今这般藏私，分明是想一家独大，凌驾于我等所有道门之上！”
“其心可诛！”
“必须让他给个说法！”
群情激愤，矛头直指三一山。
最终，还是术字门的孙长老一拍桌子，做出了决定。
“传我令，联合百草门、形意门、崆峒派……起草‘道门问责令’！我倒要看看，他李玄霄面对整个道门的质问，还如何猖狂！”
“可是……龙虎山那边……”有长老迟疑道。
孙长老冷哼一声：“张静清老天师向来以玄门正朔自居，如今出了这等动摇道门根基的大事，他若还想坐稳这天下第一的位子，就不能不表态！”
一封由七大门派联名签署的“道门问责令”，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了天下各大道场。
信中言辞激烈，历数三一门三大罪状：
一，自立仙门，妄自尊大，乱我道门法统。
二，功法封闭，敝帚自珍，断绝同道之路。
三，行事霸道，无视规矩，动摇玄门根基。
问责令的最后，要求李玄霄即刻前往龙虎山天师府，在天下道门面前，解释其“仙门”缘起，阐明其功法出处，接受“问法七宗”之议。
一时间，整个异人界风声鹤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两座山上。
一座，是刚刚宣告成仙，霸气外露的三一山。
另一座，则是始终沉默，却无人敢小觑的玄门魁首，龙虎山。
……
龙虎山，天师府。
张静清坐在后院的蒲团上，静静地看着身前棋盘上的残局，仿佛对外面的风雨置若罔闻。
“师父。”
一个略显青涩，却透着一股子压不住的狂气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正是张之维。
“山下都快吵翻天了，术字门那帮人把问责令的拓本都贴到咱们山门外了，您就真的一点都不管？”
张静清眼皮都没抬一下，拈起一枚白子，轻轻落下。
“管？怎么管？”
“那李玄霄如此行事，分明没把咱们龙虎山放在眼里！您只要一句话，天下道门哪个敢不听？让他上山来给您磕头认错，他敢不来？”张之维的语气里满是傲气。
在他看来，师父就是天，龙虎山就是规矩。
李玄霄，不过是个新冒头的刺儿头。
张静清闻言，终于抬起头，看了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弟子一眼，眼神里无悲无喜。
“之维，你看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张之维一愣，脱口而出：“自然是……”
“是国家的。”张静清打断了他，“‘哪都通’为何沉默？官方为何与他合作？因为在那些人眼里，他李玄霄的价值，比我们整个道门加起来还要大。”
张之维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那……那我们也不能就这么看着他胡来啊！这坏了规矩！”
“规矩？”张静清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苍凉，“规矩，是强者定的。当你的力量，能让所有人都闭嘴的时候，你就是规矩。”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三一山的方向，悠悠道：“他既然敢自称仙门，想来已经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去质问他，而是看。”
“看他这场戏，到底要怎么唱。”
就在此时，一名道童匆匆跑了进来，神色激动。
“天师！三一门回话了！”
张静清和张之维同时看了过去。
“李玄霄……怎么说？”
道童咽了口唾沫，颤声道：“三一门掌门李玄霄回信，只有两个字——”
“应约。”
……
数日后，龙虎山议事大殿。
殿内气氛凝重如铁，座无虚席。
术字门、百草门、形意门、崆峒派、武当、青城、上清派，七大门派的掌门或长老齐聚一堂，这便是所谓的“问法七宗”。
他们身后，还站着数十位来自其他道门的代表，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审视与敌意。
张静清端坐于主位之上，双目微阖，不发一言。
张之维站在他身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全场，像一头随时准备扑杀的幼狮。
“时辰已到，那李玄霄为何还不现身？莫不是怕了，不敢来了？”术字门的孙长老等得不耐烦，冷声开口。
话音刚落，一个平淡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谁说我不敢来？”
众人齐齐望去。
只见一人身着简单的玄色道袍，独自一人，拾级而上，走入殿中。
来人面容普通，气息内敛，看上去就像一个寻常的道人，没有半点传闻中的霸道与锋芒。
正是李玄霄。
他无视了殿内数百道充满敌意的目光，径直走到大殿中央，对着主位上的张静清微微稽首。
“晚辈李玄霄，见过张天师。”
张静清缓缓睁开眼，打量了他片刻，声音平缓：“李掌门，请坐。”
李玄霄却摇了摇头，环视全场。
“不必了。今日前来，不是为了喝茶，而是为了给诸位一个交代。”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七大门派的代表，淡淡道：“诸位有何疑问，不妨一次问完，我赶时间。”
这般姿态，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好个狂妄的李玄霄！”孙长老猛地站起，指着他厉声喝道，“我来问你！你凭何自立仙门？仙之一字，乃我辈修士毕生追求之镜，岂容你如此轻贱！”
百草门的老者紧随其后：“我问你！你三一门丹药、飞剑之法，从何而来？若真是道门正法，为何敝帚自珍，不与同道共享，以光大玄门！”
“我问你！你门下弟子行事狠辣，与官方勾结，将我道门清誉置于何地！”
“李玄霄！你今日若不给个说法，休想安然走出这龙虎山！”
一声声质问，如同浪潮般向李玄霄拍打而来。
整个大殿，杀气腾腾。
李玄霄始终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所有的声音渐渐平息，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说完了？”
他看着一张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诸位的问题，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我三一门，凭什么？”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你们问我何为仙门。我告诉你们——”
“炁法合一，术尽归宗。”
话音落下，一股无形的势从他体内散发开来，在场所有逆生境以下的修士，只觉得呼吸一窒，体内的炁仿佛都凝固了。
他再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你们问我为何不传法。我告诉你们——”
“道非上天，仙在人间。”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所有人的心头。他们毕生追求的，是飞升，是天上的道。而李玄霄却说，道不在天上，仙就在人间？
这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
李玄霄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主位上的张静清身上，声音变得宏大如钟，响彻整个龙虎山。
“至于我三一门凭什么，答案只有一句——”
“我李玄霄，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