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空气，又冷又硬。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卷起地上的残灰，吹在脸上生疼。
“怎么办？”
张之维的声音沙哑干涩，打破了死寂。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三人心头。
他们不再是下山试炼的天之骄子。
他们是官方通缉的要犯，是被神秘组织盯上的祭品。
进退两难。
不，是根本无路可退。
“先找个地方，师兄的伤不能再拖了。”陆瑾当机立断，扶着气若游丝的澄真，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们刚迈出两步，巷口处，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人穿着一身不甚合体的干部制服，身形挺拔，眼神锐利得像鹰。
他没有带任何武器，就那么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却形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是那个公安局长，王卫东。
张之维的神经瞬间绷紧，体内本已枯竭的炁劲，硬生生又挤出一丝，金光在眼底一闪而逝。
“来得还挺快。”他冷哼道，将陆瑾和澄真护在身后。
陆瑾的心沉了下去。
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重伤在身，炁力耗尽，如今又被官方堵个正着。
这简直是天罗地网。
王卫东没有动，他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几乎要昏厥过去的澄真身上，眉头微微皱起。
他看到了那截被张之维用衣服随意包裹起来的断臂，也闻到了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焦糊与诡异的腥臭。
“你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吧？”
王卫东开口了，声音很平静，没有半分抓捕犯人的激动或紧张。
他的话，让准备动手的张之维愣住了。
什么意思？
王卫东没理会他的错愕，自顾自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扔了过来。
照片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被陆瑾伸手接住。
照片上，是一具俯卧的尸体，尸体泡在水里，已经有些浮肿。
关键在于尸体的后心位置，衣服被扒开了，一个模糊不清的烙印，和他们刚才在断臂上看到的，有七八分相似。
“三个月前，松花江下游发现的无名男尸，男，三十岁上下，本地一个颇有名气的算命先生。法医鉴定，生前没有受到任何外伤，死因是……吓死的。”
王卫东又抽出一张照片。
“两个月前，哈市，一个倒腾老物件的古董商，死在自己家里。门窗完好，没有打斗痕迹，监控里只有他一个人回家的影像。死因，心力衰竭。这是在他胸口的印记。”
照片上的烙印更加清晰了一些。
“还有一个半月前……”
一张又一张的照片，被王卫东扔了出来，散落在三人脚下。
死者身份各不相同，有商人，有武师，有唱大戏的名角……但他们都有两个共同点。
第一，他们都是在各自领域小有名气的人物。
第二，他们都死得不明不白，身上都带着那种诡异的烙印。
张之维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陆瑾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这些人……分明都是异人！
虽然可能只是些有点微末道行的散人，但毫无疑问，都是圈子里的人！
“千面人屠，不是第一次在奉天作案。”陆瑾抬头，死死盯着王卫东，“他一直在东北这片地方活动。”
“千面人屠？”王卫东咀嚼着这个名字，“是个不错的代号。不过我们内部，叫他们‘无生堂’。”
无生堂！
三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陆瑾和澄真的心上。
澄真原本萎靡的精神，竟也因为这三个字强行振作起来，他撑着墙壁，勉强站直身体，嘶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无生堂？”
“我知道的，远比你们想象的要多。”
王卫东走上前来，在三人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这个距离，既在安全范围之外，又充满了压迫感。
“我承认，广和楼的爆炸，还有你们的手段，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我这辈子没见过人和人打架能把一栋楼给拆了的。”
他指了指三人。
“但我也知道，你们不是罪犯。罪犯杀人，要么图财，要么寻仇。而你们的目标，和我的目标，是一致的。”
他的目光扫过那截断臂。
“你们在追查他们，我也在追查他们。只不过，你们有你们的办法，我有我的。”
巷子里，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原本剑拔弩张的对峙，似乎正在朝着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所以呢？”陆瑾开口，声音冷静，“你想怎么样？和我们合作？”
“合作？”王卫东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和无奈，“小同志，你这个词用得很好。但我更愿意称之为……临时征用。”
他摊了摊手。
“你们现在是全城通缉的爆炸案嫌犯，照片估计很快就会贴满大街小巷。这位小道长，伤得不轻吧？你们能跑到哪里去？去药店买红药水？还是去旅馆睡大觉？”
“你们需要一个地方躲起来，需要药品，需要一个不被人打扰的环境。而我，需要你们的脑子，需要你们的手段，需要你们告诉我，这帮狗娘养的‘无生堂’，到底是什么来路！”
这番话，说得直白又露骨。
没有画大饼，没有讲道理，就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
张之维一时间没转过弯来，皱着眉：“我们凭什么信你？你一个官方的人，万一把我们骗过去，直接拿大炮轰了怎么办？”
“你可以不信。”王卫东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你们也可以现在就动手，打晕我，然后继续跑。我赌你们跑不出奉天城。你们敢赌吗？”
陆瑾看着王卫东，王卫东也看着他。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有火花在闪烁。
片刻之后，陆瑾缓缓点头。
“成交。”
他别无选择。
王卫东说得对，他们现在就像没头的苍蝇，继续乱撞，只会死得更快。
和官方合作，是目前唯一的，也是最好的破局之法。
“不过，我也有条件。”陆瑾补充道，“我们的事，你不能上报。这次合作，仅限于你我之间。我们帮你解决‘无生堂’，你负责抹掉我们的所有痕迹。”
“可以。”王卫东答应得非常痛快，“我的人，嘴巴很严。至于上面……只要案子破了，过程怎么样，不重要。”
他转身，向巷口走去。
“跟我来吧，地方很安全。”
……
半小时后，一间位于地下，被改造成临时安全屋的防空洞里。
澄真躺在行军床上，一个戴着眼镜、气质斯文的中年医生正在给他处理伤口，检查身体。
王卫东递给陆瑾和张之维一人一杯滚烫的热茶。
“刘医生是我绝对信得过的人，医术你们可以放心。”王卫东说。
张之维捧着搪瓷缸子，一口气灌下大半杯，长长地舒了口气，总算感觉活过来一点。
“说吧，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王卫东点上一根烟，开门见山地问。
陆瑾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一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热心群众。”
王卫东被噎了一下，没好气地摆摆手：“行，我不管你们是什么‘群众’。那截胳膊，研究出什么了？”
陆瑾便将他们关于“祭品”和“烙印”的发现，有选择性地告诉了王卫东。
当听到千面人屠的目标是将异人当成祭品献祭时，王卫东拿烟的手，都忍不住抖了一下。
“献祭……这帮杂碎，真他娘的是邪教！”他狠狠地骂了一句。
“这个‘无生堂’，你查到了多少？”陆瑾反问。
王卫东深吸一口烟，脸色凝重地说道：“很少。这个组织行事极其隐秘，像幽灵一样。我们只知道，他们大概是在三年前开始在东北活跃的，成员构成不明，目的不明。直到你说的这个‘祭祀烙印’出现，我才把这些零散的案子串联起来。”
他掐灭了烟头，从桌上的另一个文件袋里，抽出了一份名单。
“这是我们目前排查出的，奉天城里，可能符合他们‘祭品’标准的高危人员名单。”
陆瑾和张之维凑了过去。
名单上罗列了十几个名字，有商界巨贾，有武术名家，还有一些在某个领域有特殊才能的奇人。
“这些人，我们都派了人二十四小时暗中保护。但这种保护，作用有限。”王卫东的指尖在名单上缓缓划过，最后，停留在一个名字上。
“尤其是他。”
陆瑾和张之维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当看清那个名字的瞬间，两人的脸色，同时剧变。
名单上，赫然写着三个字。
载肃。
那个已经死在静园的贝勒爷！
“他不是已经……”张之维脱口而出。
“没错，他已经死了。”王卫东的眼神变得幽深，“所以，这份名单，是一份死亡名单。而载肃，是第一个。”
“现在，轮到第二个了。”
他用笔，重重地圈出了载肃下面的那个名字。
“奉天商会会长，周扶光。”
王卫东抬起头，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地说道：
“根据我们截获的情报，‘无生堂’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他。时间，就在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