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十二天前。
加洛林东部,黯影丘陵。
当炎思衡亲自率领一千五百奇兵,穿越“猎人小道”、渗透至卢修斯防线腹地、奇袭转运场、制造混乱时——西线的文仲业,也动了。
加洛林北部,瓦罗防线。
文仲业站在一处丘陵制高点,举起单筒远镜。
视野中,防线绵延二十里,依托丘陵河流构筑,看似坚固,实则漏洞百出——这不是防线设计的问题,是指挥官的问题。
瓦罗,一个以谨慎、平庸着称的魔族将领,此刻正坐在防线后方的营帐里,安排如何加强防线。
“将军,”斥候回报,“瓦罗今天又处决了三名提议主动出击的军官。现在防线各段指挥官,人人自危,只敢死守,不敢妄动。”
文仲业放下远镜,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庸将。”他吐出两个字。
这些天,他通过数次试探性进攻,已经摸清了瓦罗的性格——谨慎、保守、贪生怕死。
这种将领,打顺风仗可以,一旦遇到硬仗,第一个想的就是保存实力、推卸责任。
而炎思衡传来的密令,只有一句话:
“西线破局,在你。三天内,我要看到瓦罗的防线崩溃。”
三天。
文仲业看向沙盘。
瓦罗防线最薄弱的一环,在于左翼——那里是一片沼泽地,难以通行大军,所以守军布置最少,只有三千人,而且大多是老弱病残。
但文仲业要的,不是从薄弱处突破。
他要的,是全线崩溃。
“传令,”他转身,对身后的将领们说,“今晚,全军集结。”
众将一愣:“将军,咱们只有四万人,瓦罗有六万守军,还有防线依托,强攻恐怕……”
“不强攻。”文仲业打断,“我们——‘投降’。”
“什么?!”
“今夜,全军拔营,做出向东撤退的假象。但撤退途中,分兵两路——一路两万人,继续东撤,摆出要撤回索姆敦的架势;另一路两万人,轻装简从,趁夜绕道沼泽地,潜伏至瓦罗防线左翼后方。”
文仲业的手指,在沙盘上画出一道弧线:
“同时,派使者去见瓦罗——就说我军内部哗变,主帅文仲业控制不住军队,士兵们厌战思归,要求撤回盎格鲁。为表诚意,愿意留下所有重型器械和半数粮草,只求瓦罗放我们一条生路。”
众将面面相觑。
“将军,瓦罗……会信吗?”
“他必须信。”文仲业冷笑,“因为我会让他‘亲眼看见’——今夜撤退时,我军阵型混乱,士兵丢弃盔甲兵器,甚至有军官当众争吵、拔刀相向。而留下的重型器械和粮草,都是真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
“根据情报,瓦罗此人,惜命、多疑,同时又贪财。他看到我们‘内乱’,第一反应绝不是追击,而是庆幸——庆幸不用打仗就能立功。然后,他会做两件事:第一,派人接收我们留下的‘礼物’;第二,写捷报向皮洛士请功。”
“而当他的人马离开防线,进入我军‘遗弃’的营地时——”
文仲业眼中寒光一闪:
“潜伏在左翼后方的两万人,就会发动突袭。不是攻防线,是烧粮草、炸军械、制造更大的混乱。同时,东撤的两万人突然折返,从正面强攻。”
他看向众将:
“瓦罗防线守军,本就士气低迷,全靠督战队弹压。一旦后方起火,前方被攻,再加上主帅贪功冒进中了埋伏——你们说,会发生什么?”
一名年轻将领脱口而出:“溃败!”
“不止溃败。”文仲业缓缓道,“是崩溃。六万人,会在两个小时内,变成六万头无头苍蝇。”
他转身,望向瓦罗防线的方向: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们崩溃的时候——把刀,架在脖子上。”
计划,执行得比想象中更顺利。
瓦罗果然上当了。
当他看到“盎格鲁军队”连夜拔营、阵型混乱、丢弃大量器械粮草时,那张肥腻的脸上露出了贪婪的笑容。
“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他对副将说,“传令,派五千人出营,接收他们的‘礼物’。另外,立刻写信给皮洛士将军——就说我军击溃盎格鲁军队,斩首万余,缴获无数。”
副将迟疑:“将军,要不要……派斥候再侦查一下?万一有诈……”
“诈什么诈?”瓦罗不屑,“你没看见他们连攻城锤都丢了吗?那是装得出来的?”
他挥挥手:“快去!晚了就被别的营抢了功劳!”
五千魔族士兵兴高采烈地出营,涌向“遗弃”的营地。
然后——
爆炸声,从营地中央响起。
不是一处。
是数十处同时爆炸!
文仲业留下的“礼物”里,埋满了火药和火油!
五千魔族士兵,瞬间被火海吞没!
几乎同时,瓦罗防线左翼后方,杀声震天——两万北晋精锐从沼泽地中冲出,像刀子一样捅进了防线最薄弱的腰眼!
而正面,原本“东撤”的两万人突然折返,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对防线发起了总攻!
瓦罗惊呆了。
他站在营帐前,看着四处起火、喊杀声四起的防线,身体开始颤抖。
“顶住!顶住!”他嘶声大吼。
但已经晚了。
防线上的守军,本就士气低迷,此刻见后方被袭、主帅惊慌,哪还有战意?
第一个逃兵出现了。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督战队砍翻了十几个逃兵,但逃兵越来越多,最后连督战队自己也开始逃!
崩溃,像瘟疫一样蔓延。
六万魔族守军,在两个小时内,土崩瓦解。
文仲业站在丘陵上,看着下方溃逃的黑色潮水,缓缓举起右手。
“传令:不追逃兵,不杀降卒。全军——直插加洛林腹地。”
“我们的目标不是这六万溃军。”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是皮洛士的五万主力——铁血军团。”
……
消息传到皮洛士耳中时,这位魔族名将正在指挥部里,对着沙盘焦头烂额。
东面,炎思衡的奇袭搅乱了卢修斯的防线,黑石哨站失守,灰岩堡被围。
西面,文仲业一夜之间击溃瓦罗六万大军,兵锋直指他的侧后。
两面夹击。
皮洛士一拳砸在沙盘边缘,木屑飞溅。
“卢修斯那边……还能撑多久?”他嘶声问。
副将低头:“灰岩堡被围,粮道断绝,最多……三天。”
三天。
皮洛士闭上眼睛。
他手里还有五万铁血军团,是魔族在加斯庭最精锐的部队。
但此刻,他面临两难——
救卢修斯,就得和炎思衡正面决战。可炎思衡手握四万五千联军,加上新胜之威,士气正旺。
挡文仲业,就得放弃东线,任由炎思衡和卢修斯分出胜负。
可一旦卢修斯败了,东线崩溃,文仲业和炎思衡东西对进,他这五万人就得被包饺子。
“将军,”副将小心翼翼,“卡琳娜殿下那边……能不能……”
“不能。”皮洛士打断,“卡琳娜被斛明月钉死在穆鲁斯,二十四万大军动弹不得。而且她就算能分兵,时间也来不及了。”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决绝。
“传令,”他说,“全军——撤退。”
“撤?撤到哪里?”
“阿尔萨斯公国。”皮洛士指向沙盘西北方向,“那里有汉尼拔将军的五万驻军,加上我们这五万,还能组织一道防线。同时,立刻向卡琳娜殿下汇报军情——加斯庭守不住了,请她……早做打算。”
副将脸色惨白:“将军,就这么放弃加斯庭,陛下那边……”
“陛下要的是胜利,不是死地。”皮洛士冷冷道,“现在炎思衡和文仲业东西夹击,我们留在加斯庭,只有死路一条。退到阿尔萨斯,还能保存实力,等待时机。”
他顿了顿,补充道:
“另外,给卢修斯发最后一道命令——让他……自行突围。能带出多少人,就带多少人。”
副将眼眶红了:“将军,卢修斯将军他……”
“他是军人。”皮洛士转身,不再看沙盘,“军人,就得有战死的觉悟。”
命令下达。
五万铁血军团,连夜拔营,向西北方向撤退。
而东线的卢修斯,在接到命令后,沉默良久,最后对麾下将领只说了一句话:
“今夜,全军突围——向阿尔萨斯方向。能走多少,看天命。”
当夜,卢修斯亲率敢死队,从灰岩堡南侧发动决死冲锋,试图撕开联军包围圈。
他成功了——但也只成功了一半。
敢死队三千人,战死两千七百人,卢修斯本人身中十七箭,最后被亲卫拼死拖回堡内。
而主力突围部队,在黑暗中与联军激战整夜,最终只有不到两万人杀出重围,逃向西北。
灰岩堡,在黎明时分陷落。
卢修斯战死。
尸体被发现时,他背靠指挥所的墙壁,手中重剑插地,双眼圆睁,至死未倒。
加斯庭战局,至此尘埃落定。
炎思衡与文仲业在灰岩堡会师时,两人都是满身血污,疲惫不堪,但眼中燃烧着同样的火焰。
“大人,皮洛士撤回了阿尔萨斯,”文仲业说,“与汉尼拔汇合。加斯庭境内,除盎格鲁、阿尔萨斯两公国及部分伊特鲁地区外,已基本收复。”
炎思衡点了点头,望向东方——那是长安京的方向。
“我们还有多少能战的兵力?”他问。
“我军四万五千,伤亡约一万二,能战者三万三。你的联军……大概还能凑出三万。”文仲业顿了顿,“加起来六万出头。但连续作战,士兵疲惫,需要休整。”
“没时间休整了。”炎思衡打断,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那是司马错十二天前发出的求援信,通过秘密渠道,穿越数千里战线,刚刚送到他手中。
信上只有八个字:
“长安危殆,速援。”
文仲业接过信,看完,沉默片刻。
“六万人,驰援数千里外的长安京……杯水车薪。”他缓缓道,“而且魔族在沿途必有阻截,等我们赶到,长安京可能已经……”
“那也得去。”炎思衡斩钉截铁,“司马错在等,长安京在等。帝国若亡,我们就算收复整个加斯庭,又有什么用?”
他转身,看向身后正在打扫战场的联军士兵:
“传令全军:即刻整编,轻装简从,只带口粮和必要兵器。重伤员留下休养,能战的全部支援。”
文仲业看着他:“你要去吗?”
“不,”炎思衡摇摇头,“支援帝国固然重要,但是伊特鲁还有个难缠的卡琳娜。我担心斛明月坚持不了多久,我带一部分人回援伊特鲁。”
他顿了顿,看向张文远:
“文远,给你五万轻骑——都是北晋带来的精锐,一人三马,星夜兼程,直奔长安京。不要恋战,不要停留,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在长安京城破之前,赶到。”
张文远肃然抱拳:“末将领命!”
“张儁乂,”炎思衡看向另一员大将,“你率两万步兵,随后跟进。沿途若遇魔族阻截,能避则避,不能避——就打穿。”
张儁乂重重点头:“是!”
炎思衡最后看向文仲业:
“仲业,加斯庭的善后,交给你了。稳定局势,安抚民心,同时——盯死阿尔萨斯的皮洛士和汉尼拔。别让他们有机会东进。”
文仲业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抱拳:
“大人,保重。”
“你也是。”
当天,张文远率五万轻骑先行出发。
一人三马,换乘不息,日行三百里。
两天后,张儁乂率两万步兵启程。
而炎思衡本人,在安排好加斯庭各项事宜后,亲率五千最精锐的亲卫,赶往伊特鲁。
他知道,这样的分兵安排只会削弱战斗力,但现在的局势不得不如此。
因为他更知道——
有些仗,明知必败,也得打。
有些人,明知必死,也得救。
因为那不仅仅是长安京。
那是人族,最后的脊梁。
时间,拉回现在。
长安京,巷战已进入最惨烈的阶段。
蒋伯龄的第二道防线,在魔族连续七次冲锋后,终于崩溃。
残存的四千守军,被分割包围在三条街道内,各自为战。
蒋伯龄本人被三柄长矛刺穿胸膛,钉在一处断墙上。
他低头看着透体而出的矛尖,咧嘴笑了,然后举起手中的弯刀,用尽最后力气,砍断了最近一个魔族士兵的脖子。
刀刃崩碎。
他也闭上了眼睛。
曾水源战死在左侧街口,尸体被魔族践踏成泥。
严君疾拖着断腿,爬进一处民宅,点燃了早就准备好的火药,与冲进来的十几个魔族士兵同归于尽。
薛岳在东城墙,带着最后三百守军,跳进了攻城的塔楼,从内部血战至死。
尸体堆满了塔楼三层,塔楼最终被守军从城头推倒,砸死了下方数百魔族士兵。
乐毅坐在木椅上,被魔族士兵乱刀分尸。
但那柄淬毒短剑“寸心”,在最后一刻脱手飞出,射穿了带队百夫长的咽喉。
田穰苴在北城墙缺口,力战。就在他准备引爆身上最后三颗震天雷时,他的副将一把把他推开,替他拉着一整个魔族百人队陪葬。
长安京的街道,被血染红。
房屋在燃烧,尸体在堆积,垂死的呻吟与疯狂的喊杀交织成地狱的乐章。
魔族士兵踏着守军的尸体,一步一步,逼近皇城。
托里斯站在正城门废墟上,看着这座正在死去的千年古都,嘴角缓缓勾起。
胜利,就在眼前。
只要攻破皇城,杀死蒋毅,灭掉帝国皇室——人族,就彻底完了。
而他将踏着这座古都的骸骨,加冕为这片大陆唯一的至尊。
“传令,”他说,“全军总攻。日落之前,朕要坐在帝国的龙椅上。”
命令传达。
魔族大军,发出了最后的咆哮。
黑色潮水,涌向皇城。
而皇城城墙上,司马错缓缓拔剑。
他身边,只剩下最后八千守军。
“蒙毅,”他说,“带陛下和皇后,从密道走。”
“元帅,您……”
“我留下。”司马错打断,“总得有人,给这座城送终。”
蒙毅眼眶通红,还想说什么,但司马错已经转身,面向涌来的魔族。
剑锋举起。
“帝国军队——”他嘶声大吼,“随我——”
话音未落。
突然——
“呜————————————————”
一声苍凉悠长的号角声,从东方天际传来!
不是魔族的号角。
也不是帝国的号角。
那声音更加高亢,更加激昂,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战场,瞬间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无论是魔族还是帝国守军——都下意识转头,望向东方。
地平线上,尘烟暴起!
起初只是一线。
然后,迅速蔓延、扩大,像海啸掀起的巨浪,铺天盖地而来!
尘烟中,旌旗猎猎!
最前方,一面黑旗在晨风中狂舞——
北晋军旗!
旗下,一员大将一马当先,手中长刀雪亮,眼中燃烧着焚天的战火!
张文远!
在他身后,是五万轻骑!
一人三马,换乘不息,连续奔袭十二昼夜,跨越数千里山河,终于在长安京城破之日——
赶到!
“北晋张文远在此——”张文远的吼声,压过了战场上一切喧嚣,“魔族崽子们——受死!!!”
五万铁骑,像一道钢铁洪流,狠狠撞进了魔族大军的侧翼!
没有阵型,没有战术。
只有最野蛮、最狂暴、最不计代价的冲锋!
他们来得太快了。
魔族根本来不及调整阵型。
侧翼的暴风军团刚刚转身,就被骑兵的浪潮淹没!
者勒蔑嘶声大吼,试图组织抵抗,但一柄长刀已经劈到了他面前——
刀光如雪。
人头飞起。
暴风军团军团长,者勒蔑,战死。
而正面,皇城城墙上,司马错看着这一幕,斑白的须发在风中狂舞。
他笑了。
笑得眼泪纵横。
“炎思衡……”他轻声说,“你小子……总算来了。”
然后,他举剑,嘶声咆哮:
“援军已至——全军!反击!!!”
“杀————————————————!!!!!”
残存的守军,发出了绝境中最后的怒吼!
而东方的地平线上,尘烟再起——
张儁乂的两万步兵,正在赶来。
托里斯站在城门废墟上,看着突然逆转的战局,脸色第一次变得铁青。
“传令……”他咬牙,“全军收缩,组织防御。另外——立刻向卡琳娜、皮洛士发信:长安京战局有变,速来增援!”
但信,已经发不出去了。
因为张文远的骑兵,已经切断了魔族大营与外界的联系。
血战,才刚刚开始。
但胜负的天平——
已经开始倾斜。
朝阳完全升起。
血色的光芒,泼洒在长安京破碎的城墙、染血的街道、堆积如山的尸体上。
也泼洒在那些踏着晨光、从东方奔袭而来的铁骑身上。
他们的铠甲沾满风尘。
他们的眼中燃烧着火焰。
他们来了。
在帝国最黑暗的时刻。
在长安京即将陷落的最后一刻。
带着加斯庭大胜的余威,带着跨越千里的风霜,带着人族最后的不屈与骄傲——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