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睁开眼时,天刚蒙蒙亮。屋内寂静无声,唯有那盏油灯尚在燃烧,火苗歪斜摇曳,似随时会熄灭。
他倚在床边,身上盖着半块旧毯子,胸口缠着的布条渗出血迹。稍稍一动,肩头僵硬,指尖冰凉。低头看去,薛明蕙的手仍紧紧攥着他衣角,力道很重,仿佛生怕他离去。
他没有挣开,只是轻轻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
她脸色比昨日更显苍白,唇干裂起皮,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滚烫;又试了鼻息,气息断续,如风中残烛。
正欲起身,门帘忽被掀开,沈从吾提着药箱走了进来。他未言语,径直走到床前坐下,翻开薛明蕙的眼皮看了看,又搭上她的脉。
良久,他松开手,缓缓摇头。
“血纹没了。”他说,“不是暂时隐去,是彻底消散了。”
谢珩望着他:“什么意思?”
“她命不久矣。”沈从吾声音低沉,“她本就体弱多病,全靠预知之力维系生机。如今血纹尽失,精气迅速耗竭,最多还能撑三天。”
谢珩沉默不语,指节紧握床沿,骨节发白。
“除非……”沈从吾顿了顿,“以至亲之血入药,或可续命。可她母亲早亡,父亲又不认她,哪里还有至亲?”
谢珩抬眸:“南疆可有办法?”
沈从吾一怔:“你说的是换血巫术?”
“有,还是没有?”
“有。但那是古法,几十年无人敢用。传闻需活人放血接脉,凶险万分,十人施术,九人死亡。”
“那一个呢?能活?”
“没人知道。从未有人真正成功过。”
谢珩站起身,双腿发软,扶住桌角才稳住身形。
“我去。”
“你疯了?”沈从吾皱眉,“路途遥远,颠簸不堪,她这身子根本经不起折腾。”
“我不带她去,我取药回来。”谢珩走向柜子,拉开抽屉,取出一方帕子包裹的断玉簪。他凝视片刻,随即收入怀中。
“三天之内,我必归来。”他说。
沈从吾还想劝阻,门外传来脚步声。春桃端着水盆进来,见二人神色凝重,手一抖,差点打翻了盆。
“小姐怎么样?”她声音颤抖。
沈从吾未答,只收拾药箱离去。
春桃放下盆,扑到床边握住薛明蕙的手:“小姐!你醒醒啊!”
薛明蕙毫无反应,静卧如死。
谢珩走过去,将春桃扶起:“别吵她。去备马车,我要出城。”
“现在?”
“越快越好。”
春桃咬着嘴唇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沈从吾立于门口,回头望了一眼:“你要死在路上,她也活不成。”
谢珩不理他,俯身将薛明蕙抱起。她轻得吓人,骨头硌着他的手臂。他用披风将她裹紧,一步步往外走去。
冷十三已在院中等候。见谢珩抱着人出来,迅速扫视四周。
“青崖已安排好备用马车,在西角门。”他说,“原车查过了,无异样。”
谢珩点头,继续前行。
至府门前,一辆黑篷马车静静停候,车夫戴着斗笠,背对着他们,正整理缰绳。
谢珩未作停留,抱着人上了车,坐在角落,将薛明蕙搂入怀中。
冷十三跟上来低声问:“真坐这辆?”
“嗯。”谢珩盯着车夫背影,“走吧。”
马车缓缓启动。
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咯吱声响。车厢昏暗,仅从缝隙透进一丝微光。薛明蕙靠在他肩头,忽然轻咳一声,一缕鲜血自嘴角滑落,滴在他袖上。
谢珩掏出帕子拭去,血迹在布面上微微滚动,竟似浮现一字,旋即消散。
他知道,这是她最后一点力气的残留。
他默默收好帕子,右手悄然探向靴中,玄铁判官笔仍在。左手始终环抱着她,未曾松开。
马车驶出城门,踏上官道。
外头风渐起,车帘被吹开一角。谢珩透过缝隙望向前方——车夫端坐不动,双手稳稳执缰。
但他注意到,那马的左前蹄沾着红泥,湿润,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这种泥土,并非京城一带所有。
他不动声色,将薛明蕙往怀里拢了拢,低声道:“睡吧,我带你回家。”
她没有回应,呼吸微弱如丝。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目光已变。
前方即将拐弯,树影拉长,道路收窄。再过去便是一片荒野,杳无人烟。
这时,车夫的手微微一动。
袖口滑落一截,一道寒光闪现,藏于臂内侧。
谢珩不动,手指却已缓缓移向靴中利器。
车夫依旧赶车,嘴里哼着小调,是江南曲子,调子平缓,歌词模糊不清。
马车驶入弯道。
风势骤强,车帘猛地掀起,窗外树影疾掠而过。
就在这一瞬,车夫肩头一沉,手臂扬起——
袖中匕首滑出半寸,刀尖朝后,直指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