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靠在谢珩肩上,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她双眼紧闭,手指却死死攥着他的袖子,不肯松开。风从窗外吹进来,裹着淡淡的香火气息,拂过她的面颊。
谢珩低头轻声问:“你想去哪?”
她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尖朝藏经阁的方向轻轻一指。
他懂了。她还在想五年前的事。
他将她轻轻抱起,步伐沉稳地往里走。台阶略高,他一步一踏,走得极稳。到了门前,抬手叩了两下,门应声而开。
冷十三立于屋檐下,手按剑柄。他目光扫过薛明蕙,又落在谢珩脸上,默默点了点头。
谢珩抱着她走入藏经阁。屋内昏暗,仅有几缕阳光自窗缝斜照进来,落在层层叠叠的书架上,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飘浮。
他将她安置在软垫上,让她倚墙而坐。她脸色青白,唇无血色。她伸手抚过身旁那本《六韬》,指尖划过封面,声音微弱:“那晚……烛台倒了,是你弄的吗?”
谢珩蹲下身,静静看着她。
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
她轻咳一声,嘴角渗出一丝鲜血。她用帕子擦了擦,仍固执地盯着他:“你说过,兵者诡道也。那天你摔了烛台,是不是早就知道有人要来?”
谢珩沉默片刻,忽然伸手解开衣领。
一道旧疤赫然显现,横贯心口,如一条干涸的裂痕。
“我看见你一个人在这里看书,看得极认真。”他低声说,“别的姑娘背诗抄经,你却在看排兵布阵的兵书。我知道你不一般。可你也太傻了,一个女子读这些,迟早会惹祸上身。”
她眨了眨眼,没说话。
“所以我故意打翻烛台,想吓你离开。”他声音低了几分,“可我没料到,刺客已经伏在房梁之上。刀落下来的那一刻,你还低着头翻书。我只能扑过去挡。”
她喉头一紧,又咳出一口血。
这次她没擦,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衣襟上。
“那你后来……为什么装疯?”她问,声音颤抖,“五年了,你一次都没来找我。”
谢珩没有立刻回答。他抬头望向房梁,眼神骤然一沉。
就在这时,冷十三猛然冲入,一脚踢翻旁边的桌子。
一道寒光自房梁疾斩而下,直取谢珩后颈!
冷十三的剑更快。
软剑如蛇缠住敌刃,手腕一转,咔的一声折断对方手腕。那人尚未发出惨叫,咽喉已被利刃割断,重重摔倒在地,滚入书堆之中。
谢珩纹丝未动,依旧蹲在薛明蕙面前。
冷十三环视四周,确认再无埋伏,随即退至门外守候。
屋内重归寂静。
薛明蕙喘息急促,手指剧烈颤抖。她突然抓住谢珩的手臂,声音发颤:“别信我现在说的话。我不是为了活命才留下的。”
谢珩皱眉。
她咬破指尖,在掌心画下一痕血线,随后将染血的手印按在《六韬》封面上。鲜血缓缓晕开,显露出半幅隐秘图样。
她闭上眼。
画面浮现——谢珩立于火海中央,手中握着断剑,满身是血。宫墙崩塌,浓烟四起。她倒在地上,睁着眼,无法动弹。他跪下来抱住她,呼唤她的名字,可她听不见。
画面一转。他被铁链锁在大殿之中,皇帝高坐龙椅,神色冷漠。她站在阶下,身穿凤袍,手执圣旨,却始终未曾宣读。
她猛然睁开眼,一把推开谢珩:“快走!你现在就走!”
谢珩不动。
“他们不会只来一个。”她声音发抖,“这是北狄的人,他们会一直杀,直到你死。你留在这里,只会被牵连。”
谢珩握住她的手:“那你呢?你要我丢下你一个人?”
“我早该死了。”她说,“金殿那次,我就该断气。我能撑到现在,不是命大,是我不甘心。”
谢珩凝视着她:“所以你就一次次拿命去试那个预知?每次咳血,每次写血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她低下头。
“你以为我想装五年?”他声音沙哑,“我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知道你从小被关在掖庭受尽冷眼。我也知道,只要我说喜欢你,你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紧紧握住她的肩膀:“所以我喝酒闹事,输马球,撞官轿,让人觉得我是个废物。只要没人觉得我会争,你就安全。”
她抬起头,眼中含泪。
“可我还是没护住你。”他声音低沉,“箭雨那夜,我晚了一步。金殿之上,你差点就没命了。现在你还想赶我走?”
她摇头:“我不是赶你走。我只是怕……怕我真的亲眼看见你死在我面前。”
谢珩将她拥入怀中,抱得很紧。
“那就别看。”他说,“你不必知道未来。你只要记得,五年前你问我‘兵者诡道也’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赢的人不在力气大,而在想得远。”
她靠在他胸口,听着那有力的心跳。
“我错了。”他低声说,“真正的计谋,不是算计别人。是找到一个人,愿意为你死,你也愿意为她死。”
她抬起手,轻轻抚过他心口的那道疤痕。
“这一刀,值得吗?”她问。
“值。”他说,“再来十次,我还是会挡。”
她终于笑了,笑得极轻,极柔。
可就在这瞬间,胸口一阵剧痛袭来,她身子蜷缩起来。鲜血从口中涌出,染红了他的衣襟。
他立刻扶住她:“明蕙!”
她睁着眼,视线模糊,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谢珩迅速取出玉佩贴上她额头。她身体一震,呼吸渐渐平稳了些。
她抬手,指向自己的荷包。
谢珩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包药粉。他倒出少许,小心喂她服下。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能开口。
“我还记得……你走之前说了句话。”她声音虚弱,“你说,等我读懂《六韬》,再来找我。”
谢珩点头:“我说过。”
“我读完了。”她说,“每一卷,我都看了三遍。”
他看着她:“那你现在知道了,我不是真的纨绔。”
“我知道。”她轻声说,“你从来都不是。”
她靠在他怀里,缓缓闭上眼。
外面夕阳西沉,余晖照进屋子,洒在书架上的《六韬》上。那本书封面已沾满血迹,字迹模糊难辨。
冷十三伫立门外,手始终未离剑柄。
屋内一片静谧,唯有薛明蕙微弱的呼吸声轻轻回荡。
谢珩低头看她,发现她睫毛微微颤动。
他伸手,轻轻替她理了理散落的发丝。
她忽然睁开眼,定定望着他,嘴唇轻轻动了动。
“别松手。”她说。
他握紧她的手:“我不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