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十三站在门外,手按在剑柄上。他抬头望了望天,月亮又圆又亮,照得屋檐泛着青白。
薛明蕙的手还在流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她突然站起身,用力推开谢珩:“你走!别待在这儿!”
谢珩没动,反而伸手将她拉进怀里。声音沉稳:“我不走。”
“你会死的。”她喘着气,嘴唇发白,“我看见了……你被乱箭射中,倒在雪地里。都是因为我。”
“那你呢?”他低头看着她,“你要一个人撑多久?咳血、算计、躲人,连睡觉都怕被人杀。你说你想活,可你做的事,哪一件不是往死路上走?”
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他从袖中取出半支玉簪,断口整齐,色泽微黄。他握紧簪子,抬手便朝自己胸口刺去。
“啊——”她惊叫出声,想拦已来不及。
簪子扎进皮肉,鲜血顺着流下,染红了衣襟。他咬着牙,又将簪子往深处推了一分。
“我谢珩,宁可对不起天下人,也绝不会对不起薛明蕙。”他说完,拔出簪子,又抽出判官笔,在掌心划开一道。
血顺着手心滑落,一滴,两滴,落在断簪上。玉簪仿佛吸了血,颜色愈发深沉。
“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薛明蕙怔住了。她望着他满手是血,望着那支沾血的玉簪,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她抬手去擦,越擦越多。泪水混着咳出的血,尽数落在手中的帕子上。原本只是几点猩红,此刻竟渐渐连成一片,显出一幅图来。
她睁大了眼。
不是残缺的《璇玑图》,而是完整的。图中有景:院中落雪,老梅绽放,石桌旁坐着两人,鬓发皆白。男子执书而读,女子倚在他肩头,轻声细语。
那是她和谢珩。
她呼吸一窒,身子软了下去。
谢珩立刻扶住她:“怎么了?”
她没说话,只是把帕子举到他面前。
他低头一看,脸色骤变:“这是……?”
“是我们。”她轻声道,“我看到了我们的以后。”
她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冰凉:“你说过要陪我等城南那棵晚梅开花。现在我不怕等不到了。图里有我们,我们都老了,还在一起。”
谢珩盯着那幅血图,久久未语。最后,他将断簪放进她掌心,合拢她的手指。
“那就信它。”他说,“也信我。”
她靠在他肩上,闭上了眼。身体轻得像要飘起,唯有抓着他衣角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冷十三仍立在门外。听屋里安静下来,知道他们不再争执。他未曾回头,耳朵却听着林间动静。
有人踩断了树枝。
他右手缓缓移向背后,握住了软剑。
屋内,谢珩脱下外袍裹住薛明蕙。她身上冰冷,呼吸断续。
“你还疼吗?”她忽然问。
“心口有点疼。”他答,“无妨。”
“我也有东西给你。”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枚铜戒,极小,像是婴儿戴过的。
“这是我娘留下的。”她说,“我一直不敢看,怕看了更恨这世道。可刚才我看见图里的我们……我想,也许这世上真有不怕风雨的日子。”
她将戒指塞进他手里:“替我收着。若有一天我走了,你还能记得我。”
谢珩紧紧攥住戒指,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你不许走。你也别再想这些。”
“我不是想走。”她摇头,“我是怕你忘了。”
“我不会忘。”他额头贴着她的,“从你在灯会上踮脚递给我这支玉簪那天起,我就没想过别人。”
她嘴角微微一动,似是笑了。
外面风停了,墙上的影子静止不动。远处传来一声乌鸦啼叫,随即归于沉寂。
冷十三忽地转身,左手拍向门框。一支飞镖钉入木缝,离他太阳穴不到三寸。
他未出声,只将软剑抽出一半,横在胸前。
屋里,薛明蕙睁开眼:“还有人?”
“有。”谢珩起身,将断簪收回袖中,抽出判官笔,“但他们不敢进来。”
“你受伤了。”她望着他衣上的血迹。
“小伤。”他回头看她,“你坐着别动,等我回来。”
她想站起来,腿一软又跌坐回去。她咬牙撑着桌子,硬是站了起来。
“我不等。”她说,“我要跟你一起。”
谢珩皱眉:“你现在出去只会拖累我。”
“那你就背我。”她看着他,“你说过不再丢下我,现在就要反悔?”
他看了她几秒,忽然弯腰,一手托住她腿弯,将她背起。
她趴在他背上,手勾住他脖子。冷风吹进来,拂动她鬓边的玉兰花,一片花瓣悄然落下,坠地无声。
冷十三退后两步,让出门路。
三人刚踏出藏经阁,林中倏然射来一箭,直取谢珩后心。
他侧身避过,箭头擦肩而过,钉入柱子。第二箭接踵而至,直指薛明蕙面门。
冷十三冲出,软剑轻挑,箭杆应声断作两截。
第三箭未至。
林中一片死寂。
谢珩背着薛明蕙后退几步,背靠墙壁。她贴在他背上,能感受到他心跳急促。
“他们怕了。”她说。
“不是怕。”冷十三低声道,“是在等。”
“等什么?”
“等更多人。”谢珩接口,“北狄不会只派这几人来杀你。他们是先锋,后面还有大军。”
她抓紧他肩膀:“那你更要带我走。别在这儿硬拼。”
“我不走。”他再次说道,“方才的誓言,不是说笑。”
她还想开口,忽然胸口一闷,猛地咳出一大口血,喷在他后颈上。
他顿了一下,脚步未停:“你撑住。”
她喘息着,手指深深抠进他衣衫:“我看到……下一个画面了。”
“什么?”
“火把。”她声音发颤,“很多火把从山下上来,全是穿黑甲的兵。他们举着新君的令旗。”
谢珩猛然看向山门方向。
冷十三也转头:“我没听到动静。”
“可我看见了。”她抓紧他,“他们快到了。只要再撑一会儿……禁军就来了。”
谢珩点头:“那就撑到他们来。”
他将她轻轻放在廊下角落,脱下外袍盖住她:“别动。”
她点头。
他站起身,判官笔握在右手,左手按了按心口伤口。血仍在流,但他置之不理。
冷十三走到他身旁:“我守左边。”
“右边交给我。”谢珩道。
两人并肩而立,面对漆黑的树林。
薛明蕙靠在柱边,一手压着胸口,另一手紧紧攥着那支断簪。她闭上眼,口中低声呢喃。
忽然,她睁开眼,望向天空。
月亮中央,裂开一道细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