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刮得很大，马车帘子被吹得来回晃动。薛明蕙靠在角落里，手按着太阳穴，额上渗出冷汗。她刚闭上眼，眼前一黑，脑海中骤然浮现出血红色的纹路。
一支黑色羽毛的箭从高墙上疾射而下，直取谢珩咽喉。他避无可避，箭矢穿透颈项，鲜血喷洒在雪地上。画面倏然变换，又见三百名弓手齐发，街道上箭如雨下，马车被射成了刺猬。
她猛然睁眼，喘息急促，胸口闷痛，喉头一甜，咳出一口血来。鲜血落在膝上的帕子上，洇开一片猩红。她顾不得擦拭，一把掀开车帘。
“停下！”她声音微颤，“走水渠下面那条路！”
话音未落，远处屋顶寒光一闪。
第一支箭破空而来。
谢珩骑马走在前方，闻声立即回头。正欲调转马头，却见薛明蕙自车厢扑出，袖中甩出几枚小物，击中马臀。马受惊后退数步，堪堪避过迎面射来的三支利箭。
箭矢钉入泥地，尾羽犹自轻颤。
“下来！”薛明蕙立于车前横木之上，面色苍白，“他们要杀的是你！”
谢珩咬牙：“你先回车里去！”
第二波箭雨已至。
数十支箭自高处倾泻而下，密如飞蝗。冷十三从屋檐跃下，剑光闪处斩断两根弓弦，一脚踹翻一名弓手。但他独力难支，三面敌人接连不断。
薛明蕙迅速判明箭矢来向，纵身跳下马车，朝谢珩奔去。
她刚冲到马前，一支箭已直指谢珩心口。她猛推其肩，力道过大，自己也失了平衡。谢珩坠马瞬间，那支箭擦过她的左肩，划破衣衫与皮肉，鲜血顿时涌出。
她跌倒在地，强撑着手臂，才未昏厥。
谢珩翻身站起，一把将她拽至墙边。他脱下外袍压住她肩头伤口，厉声道：“谁让你下来的！”
“你不该……走这条路。”她喘息着，唇色发紫。
“那你也不该冲出来。”
冷十三已毁五张弓，逼退两人。他打出信号弹，一道蓝光冲天而起。片刻后，远处马蹄声渐近，越来越响。
“援兵到了。”他说。
谢珩看着薛明蕙肩头不停渗血，眼神骤冷。他将腰间短刀塞进她手中：“拿着。”
“你要去追？”
“他们想杀我，就得死。”
“别……”她伸手抓住他衣袖，“别丢下我。”
他低头看她，她指尖冰凉，唇无血色。另一只手仍紧紧攥着那半截染血的玉簪。
他未言语，转身冲入敌阵。
第三波箭雨袭来。
这一次不再是零星攻击，而是整排弓手同时放箭。墙头列队而立，弓满如月，箭尖齐指谢珩后背。
薛明蕙瞳孔一缩。
她看清了——这一幕，竟与方才脑中所见分毫不差。
不知何处涌来的力气，她猛地站起，向前奔出两步，扑向谢珩背后。
箭快，她更快。
箭矢擦过她手臂，划裂肩背，溅起串串血珠。她整个人撞入谢珩怀中，两人一同摔倒在地。
谢珩立刻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以己身挡住上方。数支箭钉入他背后的披风，离要害仅毫厘之差。
“你疯了！”他怒吼。
她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抚上他的脸，确认他安然无恙。随后手指一松，玉簪落地，沾满泥土与血迹。
冷十三趁机跃上墙头，剑光连闪，七人应声倒下。他斩断最后一张弓时，埋伏于街角的三千骑兵骤然杀入。刀光交错，喊杀声震天。
残余弓手四散奔逃。
谢珩抱起薛明蕙走向马车。她头倚在他臂弯，呼吸微弱。他低头看她肩伤，血已浸透半边衣衫。
“撑住。”他说，“马上就走。”
她眼皮轻颤，未曾睁眼。
冷十三赶至，低声问：“主子，东巷尚有二人漏网，可要追？”
“追。”谢珩声音冰冷，“一个不留。”
冷十三点头，身影一闪即逝。
谢珩小心将薛明蕙放入马车，正欲登车，忽而停步。
他俯身拾起那半截玉簪，凝视片刻，轻轻放进她掌心。而后用拇指拭去她唇边血渍，低头咬破自己手指。
一滴血落在她唇上。
他贴着她耳畔低语：“用我的血，护你命。”
她睫毛微颤，嘴角轻轻一动。
外面仍在落雪。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满是血迹的街道。车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她紧握玉簪的手，指节泛白。
谢珩坐在她身旁，一手扶她，一手按在刀柄。他目光紧盯窗外，双眼未曾稍松。
车行一段，她忽然轻咳，身子微微蜷缩。
“疼？”他问。
她摇头，将脸往他怀里蹭了蹭，似在寻一处暖意。
他搂紧她，让她靠得更稳。
远处传来几声打斗声响，应是冷十三清理残敌。火光映在雪地，一闪而灭。
马车转入一条窄巷，两侧是低矮民房。墙根积雪堆叠，有一处被人踩塌，露出底下焦黑的木料。
薛明蕙忽然睁眼。
“停车。”她声音极轻。
谢珩当即拍了下车顶。车停。
“怎么了？”
她望着那块焦木，缓缓抬起手，指向墙角。
那里刻着一道浅痕，歪斜凌乱，像是孩童随手涂画。
是一朵花。
她认得这个记号。五年前，她与谢珩逃出宫城，曾在这一夜藏身此巷。那时他高烧不退，用匕首在墙上刻下一朵花，说若日后失散，便来此处相寻。
她说：“我们……来过这里。”
谢珩望着那朵花，沉默良久。
“嗯。”他点头，“那天你给我换了三次药，还偷了隔壁人家的棉袄盖我。”
她嘴角微微扬起。
“你当时说……要是活下来，就娶我。”
“我说过的话，一直算数。”
她闭上眼，手慢慢滑下，搭在他腕上。
马车重新启程。风吹进来，撩起她一缕发丝，缠上他手指。
他未动，任那缕青丝绕在指尖。
巷子尽头有光。那是城中的灯火，远远亮着。
车轮声稳定地响着，碾过雪地，留下两道深深的辙印。
薛明蕙呼吸渐渐平稳，似已入睡。但她始终未曾松开那半截玉簪。
谢珩低头看她，发现她眼角滑下一滴泪，混着血痕，在脸上划出一道淡红。
他轻轻为她拭去。
外面传来冷十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车旁。
“都清了。”他说。
谢珩应了一声，未抬头。
冷十三顿了顿，又问：“主子，接下来去哪儿？”
“回家。”他说。
车帘被风吹开些许，雪花飘入，落在薛明蕙发梢。
她的手指忽然微动，攥住了谢珩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