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明,薛明蕙猛然睁眼,胸口闷痛,几乎喘不过气。她想撑起身,手臂一软,险些跌倒。耳边风声低啸,远处传来士兵巡逻的脚步声,火把燃尽的噼啪声仍在回响。
她低头看向袖口,帕子已湿了一片,血迹比昨夜更多。鲜血在布面上晕开,勾勒出一个陌生的图案——她从未见过,像是某幅图被撕裂后残存的一半。
她怔怔盯着那血痕,思绪纷乱,可身体却仿佛本能般有了反应。她用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剧痛让她神志稍清,画面随之浮现。
夜里,军营东侧的粮草仓升起烟雾。守夜的士兵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一人蹲在第三仓门口,手中握着火折子,点燃了干草。火焰迅速蔓延,风向朝西,火势将顺着粮垛一路烧过去。
时间是三天后的子时。
她呼吸一窒,猛地咳出一口血,尽数落在帕子上。血滴坠地,在泥土中悄然凝成半个狼头,与北狄军旗上的图腾如出一辙。
“不对...”她喃喃道,“不是他们的人。”
这并非敌军所为。敌军刚退,不可能如此迅速折返。是内部出了问题。
她挣扎着站起,双腿发颤,只能扶住墙壁才未跌倒。谢珩站在不远处,背对她望着军营,披风在风中翻卷。青崖立于台阶之下,并未靠近。
她一步步挪过去,每一步都如踏刀锋。喉间满是血腥,话语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终于走到他身后,她抬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袖角。
谢珩回头,脸色骤变:“你怎么起来了?”
她张嘴,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粮草...要没了。”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鲜血从指缝渗出,滴落地面,依旧汇聚成那个狼头形状。
谢珩凝视着地上的血迹,眉头紧锁:“什么时候?”
她抬起手,竖起三根手指。
“三天后?”他问。
她点头。
“何处?”
她欲言又止,一口气提不上来,眼前发黑。她咬破嘴唇,强撑着不让自己昏厥:“东边...第三仓...通风口被人堵了...点火后逃不出去...”
谢珩眼神一凛:“你是说,有人故意选那里动手?”
她还想再说,胸口突遭重击,整个人向前倾倒。谢珩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一手托住她的背脊。
“别说了。”他低声说,“你已经说得够多了。”
她摇头,死死攥住他的衣襟:“不能调兵...不能打草惊蛇...等我...再看一次...”
“你不能再用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你快撑不住了。”
“我必须看。”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母亲临终前的模样——蜷在破屋角落,身上盖着烂布,双眼圆睁,无人收殓。那种无助与冤屈,至今仍刺痛着她的心。
情绪翻涌而起,血痕瞬间清晰。
画面再度浮现,这一次更加分明。第三仓的通风口塞满了油布与枯草,显然是人为所为。
起火点周围没有巡逻脚印,守夜兵倒下的方向一致,像是被人从背后偷袭所致。纵火者身穿己方军服,腰带扣为旧款,靴底花纹却与边关统一下发的制式相符。
还有一个细节——那人点火前,曾在草堆中撒下某种粉末,火焰燃起后冒出浓烈黑烟,呛人窒息。
她睁开眼,气息微弱:“东仓...有人...里应外合...”
话音落下,便彻底昏了过去。
谢珩抱着她,只觉她轻若薄纸。他探了探她的额头,滚烫灼手。随即从怀中取出一块旧玉佩,贴在她眉心。玉石触肤的刹那,她眉头稍稍舒展,呼吸也趋于平稳。
“青崖。”他低声唤道。
青崖立刻上前,停在两步之外。
“去查东侧粮草仓。”谢珩吩咐,“重点查看第三仓。通风口是否被堵塞,守夜排班是谁拟定的,近期换岗有无异常。”
“是。”
“不得声张。你亲自去查,不准带任何人进入仓内。”
“明白。”
青崖转身欲走,又被叫住。
“等等。”谢珩低头看着怀中昏睡的女子,“她刚才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听到了。”青崖郑重点头。
“那就当真。从现在起,所有关于东仓的消息,先报我,再报主帐。”
“是。”
青崖离去后,谢珩抱着她缓缓走向军帐。天已亮,但云层厚重,阳光难以穿透。他走得极慢,生怕惊扰她的沉睡。
进帐后,他将她轻轻放在毯子上,仔细盖好被子。她面色苍白,唇无血色。那只染血的帕子仍紧紧攥在手中,他小心掰开她的手指,将帕子取出。
血痕尚存,却已开始模糊。他久久凝视,最终将其收入怀中。
他在她身旁坐下,一手搭在膝上,另一只手按着腰间的判官笔。帐外传来士兵换岗的脚步声,马匹嘶鸣一声,复归寂静。
他低头看她,发现她睫毛微微颤动,似在梦中挣扎。
他伸手拨开她额前碎发,指尖触到那枚玉佩,温润犹存。
“你说东仓有问题。”他轻声道,“那我就死死盯住东仓。”
她毫无反应,呼吸细微而绵长。
他坐直身躯,眸光转冷:“不管是谁想烧我们的粮,我都不会让他得逞。”
帐帘被风吹开一道缝隙,一缕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她手上。她的手露在被子外,指尖微蜷,指甲泛青。
谢珩轻轻将她的手塞回被窝。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帐外。
“世子。”是士兵的声音,“东仓今日巡检名单送来了。”
谢珩起身走出,顺手放下帐帘。
士兵递上一张纸条,他接过一看。
名单上,第三仓守夜人的名字赫然写着:赵五。
他记得这个人。三天前押运粮车时曾见过,当时他站在队伍末尾,右手始终藏在袖中,形迹可疑。
谢珩捏紧名单,指节发白。
“赵五现在何处?”
“刚交完班,回营房休息了。”
“知道了。”他收起名单,“今晚子时前,我要看到东仓四周的暗哨布置图。”
“是。”
士兵离开后,谢珩伫立帐外未动。风卷旗幡哗啦作响,远处的粮草仓静静矗立,沉默如铁。
他摸了摸怀中的帕子,又碰了碰腰间的玉佩。
片刻后,他掀开帐帘,走了进去。
薛明蕙仍在沉睡,脸朝里侧,呼吸比先前平稳了些。他蹲下身,注视着她瘦削的肩胛在被子下微微起伏。
他轻轻握住她伸出被外的手。
那只手,冰冷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