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那封沉甸甸的家书和冰凉的玄铁令牌,赵红药并未让自己沉浸在个人的焦虑中太久。家族的危机如同一声尖锐的警钟,让她更加深刻地体会到“黄金之路”并不仅仅是卷宗上的数据和市面上的价格波动,它是悬在无数北冥家庭头顶的利刃,随时可能斩落。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同无数次在生死一线的战场上所做的那样,将纷乱的情绪与繁杂的信息迅速梳理。家族的困境,根源在于烈阳背景的“烈风镖行”以本伤人的恶性竞争,截断了镖局的生计来源。要破局,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为“镇远镖局”找到新的、稳定的、且足够分量的护运任务,让其重新运转起来,稳住人心,产生收入。
而放眼整个北冥,有能力提供如此规模运输需求的,首推北冥军府本身。军府常年需要调动大量军械、粮草、被服等物资往来于永冻城与各边境据点、后方生产基地之间,这其中蕴含着巨大的运输需求。以往,这部分任务大多由军府自身的辎重营承担,但也有一部分会外包给信誉良好的民间镖局或运输行,以减轻军方负担,并扶持本土产业。
一个清晰的计划在赵红药脑中迅速成型。她没有耽搁,再次动身,直接前往军府负责后勤与装备调度的“军械监”衙署。
军械监衙署位于军府核心区域的东南角,是一座由巨大青石垒成的庞大建筑群,门口守卫森严,进出皆是行色匆匆、身着不同品阶军服的官吏和匠师。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油脂和皮革混合的独特气味,与风隼司总部的隐秘肃杀截然不同,这里充满了务实与高效的喧嚣。
赵红药亮出风隼司的临时权限令牌,经过通传,得以进入。她没有去找最高主官,而是直接寻到了负责部分物资外包运输调度的一位主事。这位主事姓王,是个面容精干、眼神里透着算计的中年官员,显然对官场和业务都极为熟稔。
“哟,赵行走,什么风把您吹到我们这粗鄙之地了?”王主事显然认得赵红药,毕竟她如今在军府内也算是个风云人物,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热情与探究。
赵红药没有绕圈子,开门见山:“王主事,叨扰了。今日前来,是想询问一下,军械监近期是否有需要外包的、前往天霜府或周边区域的物资运输任务?”
王主事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的笑容更盛,却带着一丝为难:“这个嘛……赵行走,您也知道,如今局势紧张,各处物资调动频繁,运输任务自然是有的。不过嘛……”他拖长了语调,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的文书上敲了敲,“这些任务,盯着的人可不少啊。各大镖局、运输行,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想分一杯羹?我们这边,也得综合考虑信誉、价格、实力……方方面面,难办啊。”
赵红药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潜台词——需要打点,或者,需要足够分量的“人情”。若在平时,她或许会对此等官僚做派感到不耐,但此刻,为了家族,她必须按下性子。
“王主事,”赵红药语气平稳,目光却锐利地看着他,“‘镇远镖局’在天霜府乃至北境的名声与实力,想必你也有所耳闻。赵家世代经营,镖旗所至,从未有过大的闪失。如今,烈阳‘黄金之路’肆虐,意图绞杀我北冥本土产业,‘镇远镖局’亦深受其害。军府如今正需上下同心,共抗外侮。扶持像‘镇远’这样根正苗红、信誉卓着的本土镖局,不仅是商业行为,更是稳定后方、对抗烈阳经济入侵的战略需要。”
她略微停顿,观察着王主事的神色,继续道:“我并非要求特殊照顾,只求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若‘镇远’在信誉、实力上符合要求,希望军械监能优先考虑。此事,风隼司亦会关注。”
她没有直接以势压人,但“风隼司关注”这几个字,足以让王主事掂量掂量分量。风隼司虽不直接管辖军械监,但其特殊的地位和职权,让任何部门都不敢轻易忽视。
王主事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变得郑重起来。他沉吟片刻,手指在桌上的一份卷宗上点了点:“赵行走深明大义,所言极是。对抗烈阳,确乃当务之急……这样吧,眼下正好有一批急需运往黑山前哨站的替换兵器和部分越冬被服,数量不小,路线途经天霜府。原本有几家镖局在接洽,既然赵行走开了金口,只要‘镇远镖局’能在三日内备齐足够人手车马,并报出一个合理的价格,这批任务,我可以做主,优先交给他们。”
他拿起笔,迅速写了一份手令,盖上自己的印章,递给赵红药:“这是初步意向手令,让‘镇远镖局’的人持此令,尽快来军械监办理具体契约手续。”
赵红药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却感觉重若千钧。这不仅仅是一单生意,这是雪中送炭,是挽救家族于水火的希望!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郑重地向王主事行了一礼:“多谢王主事!此情,赵红药铭记在心。”
王主事连忙摆手:“赵行走客气了,分内之事,分内之事。”他能坐到这个位置,自然懂得审时度势,卖给如今风头正劲、且背后站着风隼司司主和昏迷中那位陆行走的赵红药一个人情,绝对是笔划算的买卖。
离开军械监,赵红药立刻通过风隼司的紧急信道,将这份手令和自己的一封简短家书,以最快速度发往天霜府赵家。在信中,她简要说明了情况,让父亲立刻准备接手军府运输任务,并强调这是稳住局面的关键,务必全力以赴,不容有失。
做完这一切,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将永冻城染上了一层凄艳的橘红色,却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赵红药没有回小院,而是再次来到了静心苑。她挥退了门外的守卫,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室内药香浓郁,几盏长明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映照着陆烬沉睡的面容。他依旧安静地躺着,呼吸平稳,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赵红药走到床边,缓缓坐下。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陆烬的脸庞。白日里的奔波、斡旋、压力,在这一刻,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陆烬放在身侧的手。他的手有些冰凉,她能感受到他经脉中那微弱却顽强流转的心火本源,如同风中残烛,却又执着不灭。
“烬哥,”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今天……去军械监,为家里的镖局,争取到了一单军府的运输任务。”
她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知道吗?看到家书的时候,我真的有点慌了。我不是怕家族败落,我是怕……怕自己不够强大,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承担不起你托付的责任。”她低声说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微凉的指节。
“可是,当我拿着那张手令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你一直在做的,不就是这样吗?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守护那些需要守护的人和事。或许方式不同,你用你的灯火照耀众生,我……或许只能用我手中的剑,和我能调动的一切力量,去斩断那些伸向他们的黑手。”
她的目光落在陆烬平静的眉眼上,仿佛能从中汲取到力量。
“家族是我的责任,北冥也是。你昏迷不醒,这些担子,我替你扛着。”她的声音渐渐坚定起来,“我会守住微光轩点燃的火种,也会守住赵家的镖旗。我会让所有人都看到,烈阳的‘黄金之路’,并非不可战胜。”
她握紧了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决心和力量传递过去。
“你要快点好起来……看看我们为你,为北冥,守住的这片烟火。”
室内一片静谧,只有长明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两人交织的、平稳的呼吸声。窗外,最后一抹余晖隐没在地平线下,永冻城正式进入了漫长的寒夜。
但在这小小的静室之内,一种无声的羁绊与承诺,却在悄然加深,如同冰雪覆盖下悄然滋长的根须,坚韧而绵长。
赵红药在床边坐了许久,直到月色透过窗棂,洒下清冷的光辉,她才轻轻放开陆烬的手,为他掖好被角,转身悄然离去。
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独。但那份孤独之中,却蕴含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家族的危机,因军府的订单暂时得以缓解,但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风雨,还在后面。
而她,已做好准备,迎击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