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猩猩的笼子被安置在隔离观察区，与Scp-039的woc-2b相隔两个区域，但它们的存在感已经弥漫开来。那不仅仅是气味，一种浓烈的、带着野性和骚动的荷尔蒙气息，更是一种声音上的压迫感。
科尔站在笼外，隔着坚固的钢栏，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两只成年雄性黑猩猩体型魁梧，肌肉在深色的毛发下偾张。它们没有像普通动物园里的同类那样好奇地张望，而是用一种深沉、几乎是审视的目光盯着外面的人类。其中一只，体型稍大些的，偶尔会用指关节敲击笼子的金属底板，发出沉闷的“叩、叩”声，节奏稳定得让人心慌。
“令人印象深刻，不是吗？”达米安的声音在科尔身边响起，带着一种科尔多年来一直试图适应却始终觉得厌恶的、近乎狂热的兴奋。“完美的标本。力量、敏捷，加上潜在的、未经开发的智力。想象一下，当我们移除它们感官的‘限制器’，它们能达到何种高度？”
“我想象的是它们把我们的胳膊撕下来当零食。”科尔冷冷地说，视线没有离开那只较大的黑猩猩。它正好看过来，目光与科尔相遇。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服从，只有一种原始的、冰冷的智慧，仿佛在评估猎物的威胁等级。“我不喜欢它们，达米安。它们太像人了，而且是不友好那种。”
“你的偏见会影响客观判断，科尔。”达米安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手里拿着他那本边缘磨损严重的拉丁语书籍，像握着一面盾牌。“Scp-039的成功证明了我们的方向是正确的。移除面部特征和关联系统，不仅仅是解除生理负担，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提纯’。cole的日志里，那个叫Jake的样本后来也证实了这一点。”
“Jake？那个wehrner从街上捡来的瘾君子？”科尔嗤笑一声，“一个未经授权、不符合伦理的人体实验样本？就因为他没死，还声称自己戒了毒瘾，你就认为这是成功的铁证？老天，达米安，我们甚至不知道那手术到底是怎么起效的！是外科手术？基因编辑？还是你那本破书里记载的什么巫术？”
“是科学！超越现有理解范畴的科学！”达米安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他拍了拍手中的书，“这里面记载的原理……你不懂，科尔，你只相信显微镜下的东西。但我们是在创造未来！一个摆脱了原始欲望、纯粹理性的未来！”
就在这时，那只较大的黑猩猩突然停止了敲击。它缓缓站起身，走到笼边，巨大的手掌抓住钢栏，身体前倾，对着达米安和科尔的方向，张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但没有发出咆哮，而是一种低沉的、从喉咙深处滚出来的咕噜声，充满了威胁。
科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而达米安，却像是被迷住了一样，向前凑近了一点，试图看清黑猩猩的眼睛。
“看……它在交流。它在试图理解我们。”
“它想理解怎么把你的脸咬下来。”科尔没好气地说，“我警告你，达米安，在没得到上级明确许可，以及没做好万全准备之前，别碰这两只黑猩猩。尤其是别动它们嘴的主意。那只没鼻子的猴子现在还是个活死人，我不想看到两个没嘴的黑猩猩金刚在设施里横冲直撞。”
达米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痴迷地看着那只黑猩猩，喃喃自语：“……需要先建立基线……认知测试……或许可以先从眼睛开始……”
科尔感到一阵无力。他转身离开，不想再待在这个充满危险气息的地方。在回办公室的路上，他遇到了艾伦。艾伦正兴奋地摆弄着一个平板电脑，上面显示着一段监控录像。
“嘿，科尔！快来瞧瞧这个！”艾伦把他拉到一边，点开视频。画面是woc-2b的一个角落，几只Scp-039实体围着一台废弃的小型发电机。它们用工具拆卸外壳，检查内部线路，动作协调得宛如一支训练有素的工程队。其中一只实体甚至用两根手指捏着一根电线，靠近鼻子（尽管它没有鼻孔）的位置，似乎在感知电流的微弱磁场或热量。
“难以置信，对吧？”艾伦眼睛发光，“它们根本不需要我教！我只是提供了工具和零件，它们自己就在摸索原理！看看这个”他切换到另一段视频，一只实体正在用砂纸打磨一块金属板，动作流畅而精准。“它们在……完善。不是为了功能，更像是在追求某种形式上的完美。我觉得我们不是在研究动物，科尔，我们是在研究一群沉默的、不需要工资的天才工匠。”
工匠。这个词让科尔心里一动。他想起回收日志里提到的，那个被废弃的普罗米修斯实验室里，发现了一辆被部分拆解的汽车。还有科尔·███日志里写的，艾伦让猴子们给他的车换轮胎、打蜡、甚至制造引擎。
这些猴子，它们在模仿，在学习，但似乎又超越了简单的模仿。它们的行为背后，有一种内在的、趋于秩序和创造的驱动。
“它们还缺少什么，艾伦？”科尔突然问道，“除了脸，除了消化系统。它们还想要什么？”
艾伦愣了一下，挠了挠头：“呃……不知道。更多的工具？更复杂的机械？说真的，我觉得它们乐在其中。就像……这是一种它们的本能，或者说，是它们现在存在的意义。”
存在的意义。一群被改造的猴子，在基金会的收容室里，通过维修和创造来寻找意义？这想法比黑猩猩的凝视更让科尔感到荒谬和不安。
他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再次翻开日志，笔尖悬在纸页上方，却一时不知该写什么。数据、观察、猜测、争吵……一切似乎都指向某个模糊而庞大的真相，但他却抓不住。他感觉自己就像在沙漠里寻找一颗特定的沙粒。
而就在他沉思的时候，内部通讯再次响起。这次是门卫。
“杰萨普博士，有一个……访客。自称wehrner Gillespie。他说他带来了你们要求的‘下一个样本’。”
科尔的心猛地一沉。
“什么样本？”
“他说……”门卫的声音有些犹豫，“……是‘猿猴’。”
科尔猛地站起身，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头顶。他想起科尔·███日志里的最后几条记录。
wehrner带来了两只黑猩猩，都是公的。比我想象中要大。
……他明天就到。他难道不知道我们现在已经够忙了吗？我们已经没地方再放一只天杀的猴子了……
是个人。这就是 wehrner 说的那个“猿猴”？这他妈是个人……
那个被称作Jake的人。Scp-039-A。
他来了。
威胁的气味和声音沉淀下来，成为一种持续的、低沉的背景音，像远处酝酿的雷暴。族羣逐渐恢复了日常的活动，但警惕性更高了。碎击和其他几只成年雄性会轮流在靠近“巨兽领域”（玻璃墙）的方向警戒，他们的敲击声变得短促而隐蔽，传递着监控信息。
吱嘎对那两个新来的、被称为“狂暴之心”的存在充满了复杂的情感。恐惧是主要的，但其中也混杂着一丝奇异的好奇。它们的生命能量如此炽热，如此……原始。与族羣经过“提纯”后的宁静有序，以及巨兽们那种混杂着各种躁动情绪的能量场完全不同。“狂暴之心”就像两团行走的、未经驯服的荒野。
母亲用触碰告诉他：“远离。危险。非我族类。”
吱嘎理解了。但他增强的感知无法完全屏蔽那来自隔离区的、充满力量的震动。那是一种诱惑，一种对未知黑暗的窥探。
他的世界主体依旧是观察室-2b这个声音的宇宙。他每天都在学习。族羣的长者们，特别是碎击，正在系统地教导年轻一代“敲击之语”和“鼻腔音律”的复杂组合。这不仅仅是交流，更是知识的传承。如何通过敲击不同材质的物体来判断其结构和强度；如何通过微妙的鼻息变化来表达从“饥饿”（虽然不再需要进食，但幼崽仍有吮吸和能量需求的概念）到“好奇”再到“警告”的数十种情绪；如何利用回声构建最精细的环境地图。
吱嘎学得很快。他的大脑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处理这些信息而存在的。没有视觉的干扰，没有味觉的诱惑，他的全部 processing power 都集中在了听觉、触觉和嗅觉上。他甚至开始理解那些巨兽带来的“硬物”（工具）的内在逻辑。一个“旋转的力”可以紧固或松开；一个“锋利的边缘”可以分割；不同形状的“硬物”组合在一起，可以产生新的功能，比如那个能发出“咔哒”声并迸出小火花的“打火器”。
族羣在利用这些“硬物”改造它们的环境。它们用撬棍松动一块总是积水的洼地石板，引导水流向更需要水分的植物。它们用绳子和树枝加固巢穴的结构。这一切都进行得安静、高效，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集体目的性。
然而，那个松动的通风口格栅，像一首不协调的音符，持续地撩拨着吱嘎的感知。每当特定的气流模式出现（通常是外部沙漠夜晚的冷空气涌入），那里就会发出极其细微的、金属摩擦的“嘶嘶”声。其他成员似乎忽略了它，或者认为它无关紧要。但对吱嘎来说，那是一个缺口，一个通往“外面”的通道。那个“外面”，充满了巨兽的脚步声、陌生机械的轰鸣，以及无边无际的、未知的回声。
一天，当族羣的大部分成员都在休息，只有负责警戒的碎击在远处缓慢踱步时，吱嘎忍不住悄悄靠近了那个通风口。他伸出小手，触摸那冰冷的金属格栅。振动从金属传来，比在空气中更清晰。他能“听到”管道深处更复杂的声音风扇的旋转，气流的嘶吼，甚至极远处，某种规律性的、沉重的泵动声。
就在这时，一股全新的、截然不同的气味和震动从主要通道方向传来。
不是巨兽日常的巡逻，也不是“狂暴之心”的躁动。这是一种……孤独的、封闭的，却又奇异地与族羣产生共鸣的能量签名。
族羣的警戒等级瞬间提升。碎击发出了低沉的、代表“未知接触”的敲击信号。
吱嘎缩回手，迅速退回到母亲身边。他感受到母亲身体的僵硬，不仅仅是警惕，还有一种……困惑的辨认。
沉重的气密门滑开的声音传来。巨兽的脚步声，夹杂着它们那种扭曲模糊的语言。然后，是一个新的脚步声，更轻，节奏也不同。
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的“信息流”像温和的潮水般弥漫开来。那不是声音，不是气味，也不是直接的触碰，而是一种纯粹的、几乎可以直接被理解的“存在宣言”。它平静，带着一丝悲伤，但又充满了某种解脱后的宁静。最关键的是，这份宣言的底层频率，与族羣每个成员散发出的频率，有着惊人的、本质上的相似。
它仿佛在无声地诉说：“我也一样。没有了面孔。没有了饥饿。只有……意识。”
族羣骚动起来。不是恐慌，而是一种强烈的好奇。几只成年实体，包括碎击，都向着玻璃墙的方向靠近，它们的头部微微倾斜，全力感知着这个新来的存在。
吱嘎也感受到了。那股共鸣让他忘记了通风口，忘记了“狂暴之心”。他小小的、无面的脸庞“望”向那个方向。
他“听”到了。
那个新来的，没有发出任何巨兽般的嘈杂声音，也没有“狂暴之心”的野蛮震动。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但他的“寂静”，本身就像是最响亮的言说。
母亲用鼻腔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疑问的噗嗤声。这是吱嘎第一次从她那里感受到对巨兽带来的东西，产生了不是基于恐惧或实用，而是基于纯粹认同的情绪。
巨兽们似乎在交谈。那个新来的存在被引导着，逐渐靠近玻璃墙。
吱嘎的心脏（那个他不再需要，却依然存在的、象征着过往生命的器官）在胸腔里加快了跳动。他有一种预感，某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即将被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