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兄弟们的怒火仿佛燃烧了自己,一个个霎时变成地狱恶鬼,悍不畏死,凭空徒增两成气力,合力杀到顾念成身前。
李大爪子强忍悲痛,一把背起顾念成,嘶声咆哮:
“撤!”
贼不走空,买卖赔了,走时也得顺手带点啥。
幸存的几人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将火把扔向中军帐和附近的粮草垛,又砍断了几处马厩的栏杆。
火焰腾起,受惊的战马嘶鸣着四处狂奔,西兀大营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借着这混乱,李大爪子、慕青、屠八斤、槐安、伍大花、胡志彪,以及不足十名的斥候兵,扛着顾念成,浴血拼杀。
硬是在万军从中,杀出了一条血路,跌跌撞撞地逃回了三门关下。
此行,未能救回夫人,未能确认西兀帝行踪,却付出了顾念成战死的惨重代价。
但,他们重伤了对方主帅,烧了中军帐,放跑了几百匹战马,搅得西兀大营天翻地覆。
城头上,李丘看着下方归来的寥寥数人,闭上了眼,一拳狠狠砸在墙砖上。
而城内,布芙依旧在沉睡,尚不知那一心为她着想的守护者,已为她倾尽了一切。
次日清晨,帅府偏厢。
布芙是在一阵后颈剧痛中醒来的,她猛地坐起,眼中怒火燃烧:
“顾念成!你个王八蛋!又绑老子!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她跳下床就要冲出去算账,可刚拉开房门,脚步却瞬间钉在原地。
门口,李大爪子、慕青、屠八斤、槐安、伍大花、胡志彪,老八营的几个兄弟全在,个个如同泥塑般站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布满血丝。
他们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未散的焦火味,甲胄上满是干涸的血污和刀剑划痕。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布芙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你,你们……”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发颤,“怎么回事?仗打完了?大哥呢?又去给我寻摸好吃的了?”
李大爪子嘴唇哆嗦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罕见的没说口头禅:
“阿布,大哥他,他昨夜带我们夜袭敌营,对上西兀的铁疯子,他,他战死了……”
“你放屁!”
布芙猛地尖叫出声,一把揪住李大爪子的领口,眼睛瞬间充血,红的似要爆开。
“你他娘的再给老子说一遍!谁死了?你敢咒他?!”
她不信,一个字都不信!
顾念成那家伙,武功比她还好,命比石头都硬,多少次尸山血海都爬出来了,怎么可能?
可看着眼前兄弟们痛不欲生的表情,看着他们身上惨烈的痕迹,那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绝望感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她强装镇定的外壳。
“哥!呃——噗!”
布芙猛地松开手,踉跄后退,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喷吐而出,溅在冰冷的地面上,触目惊心。
她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阿布!”
“三哥!”
“营正!”
众人惊呼着上前扶住。
布芙再次醒来,已是午后,缓缓睁开眼,眼神有些茫然。
她看着围在床边的兄弟们,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声音虚弱:
“我,做了个噩梦,梦见大哥那个混蛋,出事了……”她笑着摇头,像是在嘲笑自己的大惊小怪。
“真是的,梦都是反的,对吧?大哥他人呢?他兜里肯定有果子干,我想吃了……”
她的话音渐渐低了下去,因为她看到,兄弟们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只有更深沉的悲痛和几乎要溢出来的泪水。
伍大花甚至别过脸去,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现实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无情地涌上,击碎了她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
“你们,说话啊……”布芙的声音开始发抖,带着哭腔,“他人呢?”
李大爪子闭上眼,沉重地、缓慢地再一次告诉布芙:“大哥,人没了。”
那一瞬间,布芙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
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来,状若疯癫,一把推开所有人,赤着脚就向外冲去,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撕裂了帅府的寂静:
“顾念成!你在哪儿!你给老子出来!出来——!”
她像疯了一样在院子里四处乱撞,打翻水盆,踢开桌椅。
仿佛那个熟悉的身影会从哪个角落突然走出来,无奈地看着她,宠溺的哄上一句:“阿布,听话,别闹了。”
大白拎着布芙的靴子,要给她穿上,布芙嫌碍事,踹了他两脚。
大白不躲不闪,生生挨着,强硬的给她穿上。
布芙逼着兄弟们领她去见顾念成,李大爪子瞅瞅慕青,慕青微微点头,领着布芙往城里的一个角落走去。
面对眼前的那具尸体,布芙恶狠狠的怒视几人,仿佛一口能吃了他们。
一把掀开盖在尸体上的军旗。
顾念成的脸经过清理,仍残留着激战后的青白与细碎伤痕,但眉眼是安静的。
“这不是他!”
布芙猛地后退一步,手指颤抖地指向“他”,声音尖利刺耳:
“你们从哪儿捡来的破烂玩意儿糊弄我?大哥左边脸有两道疤!这人有吗?啊?他就一道!”
她扑上去胡乱扒拉“他”的眉毛,那处其实有着明显的痕迹,她却视而不见。
众人欲上前劝阻,被她一把推开。
“气味也不对!”
她又突然俯身,像受伤的野兽般抽动鼻子嗅了嗅,随即厌恶地跳开:
“大哥身上是皂角和果子干味!这人一股死人臭!你们闻不到吗?”
李大爪子哽咽着捧起顾念成的手臂,那手腕上有一条明晃晃的红绳,是布芙送给十四队兄弟们的,一人一个。
“这绳是假的!假的!”
布芙瘫坐在遗体旁,指尖悬在顾念成冰冷的手腕上,始终不敢触碰那根红绳。
她抬起头,泪痕纵横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知道了,你们让他装死对不对?等我急疯了,再跳出来笑我,真够损的!”
声音越来越低,变成神经质的喃喃自语:
“装得真像,连呼吸都停了,听说江湖上有种龟息功,你背着我偷着练的?你憋着吧,我才不跟你玩这个,一点都不好玩,老子还得打仗呢。”
布芙决然起身,一步一步朝城楼走去。
兄弟们红着眼眶,紧紧跟在她身后,无人劝慰,也无人能安抚。
这锥心之痛,必须由她自己去承受,去撕裂,直到鲜血淋漓,直到痛到麻木。
而关外,西兀大军的号角,低沉地响起。
战争,不会为任何人的悲伤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