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眉星目,嘴唇微微抿起,因着父亲毫不留情的责怪他满脸愧疚的低下了头,手指无措的收紧。
他像徐叙,五官却又比徐叙深邃了几分。
身上还多了一股清冷疏离的气质。
在我失踪后,父亲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
他萎靡不振的日日等着派出去的人寻找我和金珠的消息。
心中始终存着一丝希冀,他希望我是被金珠带走了,此时正待在某处养伤。
听闻蒲柏之徒手挖开了被大火烧焦的废墟,终是一无所获。
又逐一排查了当天婚宴的宾客。
母亲也病倒了。
她每日昏昏沉沉的念叨着,“我可怜的女儿……”
父亲散尽家财派人将越朝的地界几乎翻了个底朝天。
可我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再次从父亲眼里见到蒲柏之,他憔悴了许多,当即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说是他的疏忽,是他没保护好我。
他说,他找不到办法了。
父亲心里很清楚,我失踪的这些日子蒲柏之也在尽心尽力的找我。
他手指上剥落的指甲都还未能重新长出来。
那是他翻遍整个废墟所留下的伤痕。
可除了那块婚服残布之外,几乎是没留下任何关于我的痕迹。
而纵火的始作俑者也没留下任何破绽。
我生死未卜,成了越朝皇城脚下人人议论的悬案。
银珠口中蒲府又盖起了新房,是半年后的事情。
彼时的父亲仍旧四处拿着画像打听着我的下落。
母亲已经病入膏肓。
可蒲府那座盖起的新房,最终成了蒲柏之的葬身之地。
他亲手放了一把火,将自己烧死在了里面。
父亲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颤抖的手指不停地抹着眼角的泪,可脸颊越擦越湿润。
原本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忽然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淅淅沥沥砸下。
路上的行人匆匆往家里赶。
雨水打湿了父亲手中我的画像,变得模糊不堪。
他恍然间才想到找地方躲雨。
可步履不知为何变得异常艰难。
没走两步,便倒在了大雨泞泥里。
他弥留之际,眼里似是不舍,又像是解脱。
眼皮微微张合,倾盆大雨模糊了他的视线。
可我还是看清了穿梭在云层里的那一条青龙。
父亲一生的记忆以此为终点。
我缓缓睁开眼时,只觉得心中多了些莫名的愁绪。
也许是因为父亲死在了寻我的路上,被那场大雨压得直不起腰,所以才会在倒下后再也没站起来。
也许是因为我一直耿耿于怀是我那夫君蒲柏之害死了我,明明我们从未有过交集,但他似乎对我有着不一样的感情,所以在愧疚挣扎中以同样的方式让自己燃烧在那间婚房。
此时瞥见徐叙的这张脸,似乎看到了当年蒲柏之的影子,同样微微拧起的眉心仿佛与过去重叠。
“怎么样?”徐叙轻轻摇晃着我的肩头,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真相。
“你别这样盯着我,怪让人害怕的……”
我收敛眼神,稳住心绪缓缓开口。
“银珠说的是真的,你在那野史中看到的也有可能是真的。”
“我在父亲弥留之际,确实看到了一条在云层间盘旋的青龙。”
“闪电砸在它身上,我看得真切,不会出错。”
看到这一幕的瞬间,我便想起徐叙口中妖龙屠戮了整个越朝,唯独给岑家留了后人。
可岑家,哪还有后?那些眼中只有利益的叔伯长辈吗?
“而我父亲的记忆,也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话音落下,我无奈的抚摸着身上的皮。
我将蒲柏之的事顺势告诉了他们,银珠与我有同样的疑惑。
她不明白蒲柏之怎会做出殉情这种愚蠢的事情来。
殉情……殉情,情从何而来?我不得而知。
我隐隐觉得,父亲的记忆是我目前能窥探到的越朝的全部了。
银珠死在那场大火中,后面发生的事情,都是她成为鬼魂后的见闻。
因此她的皮,能得到的记忆只有关于我生前的经历。
也许可以从我生前一些生活细节里发现,是谁要加害于我。
我忽然想到,父亲像以往一样拿着画像出去找我的那天,母亲缠绵病榻还未离世,兴许能从她的记忆里知晓一些父亲死后发生的事情。
于是便小心翼翼脱下父亲的这身人皮,询问在棺椁中尚未出来的虞觅。
“好了吗?”
“马上!”她高喊一声。
随即站起身来,朝徐叙开口道。
“搭把手!”
“麻烦你了,缝回去吧。”待虞觅出来后,我将父亲的皮递到了她手中。
虞觅的瞳孔肉眼可见的逐渐放大,“什么?!”
“加钱。”我淡淡的瞥了她一眼。
“包在我身上!”虞觅爽快的将我父亲的皮暂时放进了属于他的那副棺椁。
随即殷勤的替我将母亲的皮紧密贴合套在了身上之后,她又一头扎进了棺椁。
我头一次清晰直观的感受到了钱是个多么好用的东西。
母亲的记忆逐渐占据我的脑海时,我下意识便皱起了眉头。
她一定想不到,自己守口如瓶死后带进棺材里的秘密,竟会在此刻被我知晓。
父亲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私相授受这件事在越朝,是要被严厉处置的。
在她和父亲新婚的前夕,她与我外祖父的接班人在院子里的树下花前月下,互诉衷肠,做了那苟且之事。
我从两人的对话中得知,我外祖父看重那个男子愿意将他当成自己衙役的接班人对待,却不可能将女儿嫁给他。
她与那男子一夜疯狂后,还是如约在清晨上了嫁给父亲的那辆婚轿。
也许是在朝夕相处中,她被父亲真诚待她所感动。
她也逐渐将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埋在心里不再想起,真心实意与父亲过起日子来。
直到岑青青的出生,忽然提醒了她,她无法确定岑青青到底是谁的孩子,整日惶恐不安。
父亲却只当她产后多思,更加倍的花心思去讨她开心。
也许是生活太过幸福,她也渐渐不再纠结这件事。
可我一眼便看出来,长大后的岑青青,与她婚前私通的那男子长得有七八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