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英怔怔地睁开眼睛,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最后一丝不甘散去的金色灵蕴,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一片空茫的死灰。
他缓缓抬起头,看到了挡在他身前、背影依旧挺拔却微微晃动的师尊,看到了师尊月白道袍上刺目的血迹,看到了师尊唇边未能完全擦去的鲜红。
巨大的失败感和滔天的自责瞬间将他吞没。
他猛地跪倒在地,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夏蓝缓缓转过身,强忍着胸腔内火烧火燎的剧痛和因灵力反噬而翻腾的气血。
他看到安英那副失魂落魄、绝望至极的模样,心中并无半分责怪,只有无尽的酸楚和无力。
他想说“无事,下次再试”,想安慰他,可刚一张口,便忍不住低咳了一声,牵动内伤,脸色又白了几分。
他只得迅速扭过头,不想让安英看到自己更多狼狈难受的模样。
可他这下意识的回避动作,落在安英眼中,却成了彻底的失望与厌弃。
都是为了他。
因为他昨夜那荒唐可怕的行径,因为他的心魔,因为他最后关头的失措。
无尽的绝望和自责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安英彻底淹没。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缕代表失败的金丹余晖,彻底消散在掌心。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青色流光落下,玄清师叔及时赶到。
他显然是被方才最后那道惊人的天雷动静引来,一落地便看到场中景象。
“这是……”
玄清面色一凝,快步上前,“凝丹失败了?玉烟,你受伤了?”
他先扶住夏蓝,温和醇厚的灵力迅速探入其经脉,随即脸色微变,“你这伤……是硬抗了天雷余波?还引发了旧伤?胡闹!替他人抵挡天劫,反噬加倍你不知道吗?!”
夏蓝摆摆手,想说什么,却又是一阵气血翻涌,只得勉强压下,声音有些沙哑:“师叔,我无大碍,先看看安英……”
玄清叹了口气,又走到安英身边,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眉头紧锁:
“金丹溃散,灵力反噬……但根基未损,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他目光扫过两人,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那异常沉重和尴尬的气氛,“以安英的根基和准备,又有元景师兄亲自布阵,本不该如此……方才可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的目光带着询问,看向夏蓝,又看向安英。
夏蓝唇瓣动了动,最终只是摇了摇头,避开了玄清探究的目光,低声道:“是弟子护法不力。”
安英更是将头埋得极低,肩膀微微颤抖,一言不发。
玄清见二人皆避而不谈,心知必有隐情,且绝非寻常。他不再追问,先取出两枚丹药分别递给夏蓝和安英:“先服下,稳定伤势和灵力。”
他又亲自运功,帮助夏蓝疏导体内紊乱的灵力和天雷残留的毁灭气息。温和的灵力游走于受损的经脉,稍稍缓解了那灼痛之感。
夏蓝强压下伤势,调息片刻,看着安英那副失魂落魄、恨不得将自己埋入地底的绝望模样,想到昨夜那惊魂一幕和今日的功亏一篑,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只是化作更深的疲惫。
他想问,想弄清楚那香的来历,想弄明白安英究竟怎么了。
可话到嘴边,看着少年那破碎的神情,又尽数咽了回去。
罢了,现在孩子心情不好,还是以后再问吧。
来日方长。
安英挣扎着站起身,身体还有些摇晃。
他踉跄一步,对着夏蓝的方向,深深地、几乎将折断了腰般行了一个大礼,头垂得极低,声音沙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弟子……凝丹失败……累及师尊身受重创……罪孽深重……万死难赎……请……请允弟子前往经堂思过……”
夏蓝想安慰他,但无奈身心都疲累到极点。
他最终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
“……去吧。”
待夏蓝脸色稍霁,玄清看着他依旧紧锁的眉头和眼底深藏的疲惫,忍不住低声劝道:“玉烟,我知道你心疼徒弟,但有些事,过犹不及。
你对安英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当初你为救他重伤垂危,他为你化丹续命,那段因果,按理说早已了结。
说句难听的,你日夜不休助他重凝金丹,已是做足了师尊的本分。这凝丹本就是逆天改命,要凭着自己和天地斗法的,如今你为他硬抗天雷,承受双倍反噬……这又是何苦?”
夏蓝闻言,心中苦涩更甚。
他无法解释,这不是何苦,这是偿还。
不仅还安英的。
还有偿还原主蓝玉烟,偿还自己未能引导好安英、反而可能因自己的存在和疏忽将他推入心魔深渊的自责。
所有的话语都堵在胸口,闷得发疼,他最终只是抿紧了苍白的唇,沉默地摇了摇头。
玄清见他如此,只道他是因凝丹失败而愧疚自责,便温声道:“我听闻安英此次准备万全,实力本该万无一失,想必你们二人都是花了无数功夫的,你若心中难受,不必强撑。”
夏蓝闻言,心中苦涩更甚。他无法解释,这不是何苦,这是偿还。
不仅还安英的。还有偿还原主蓝玉烟,偿还自己未能引导好安英、反而可能因自己的存在和疏忽将他推入心魔深渊的自责。
所有的话语都堵在胸口,闷得发疼。
他忽然抬起头,看向玄清。
相比元景,他有些心事更想说给这个更像同辈的师叔。
重点是,他是这个世界该有的“正常人“。
他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断了玄清的话:
“师叔……你说,一个人……会对另一个自己看着长大、或者当作孩子般的人……产生……那种感情吗?或者说,那个孩子,会对上位者产生那种感情吗?”
他问得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
他本意是想寻求一个否定的答案,想从通透豁达的玄清师叔这里得到开解,证明安英昨夜那可怕的行径只是心魔作祟,并非本心,他们之间扭曲的关系还有矫正回正常师徒轨道的可能。
然而,他这句话问出,却清晰地感觉到,正在为他输送灵力的、玄清师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猛地一颤。
那温和的灵力流也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夏蓝疑惑地抬眼望去。
只见玄清师叔依旧维持着为他疗伤的姿势,但那双总是含着春风般笑意的眼眸,此刻却骤然深了下去,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波澜暗涌。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垂下了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掩住了其中瞬间翻腾起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良久,玄清才缓缓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夏蓝脸上,那眼神似乎比平时更深沉,更难以捉摸。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轻轻反问,声音依旧温和,却仿佛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玉烟……为何突然问这个?”
夏蓝未曾多想,只当师叔是诧异,他苦笑一下,避开玄清的视线,低声道:
“只是……近日有些困惑。觉得有些界限,一旦模糊了,似乎就再也……回不去了。不知该如何自处,亦不知该如何……引导他人。”
他说的含糊,心中想的全是安英。
毕竟眼前人的好感度才那点儿...还远不到自己烦恼的时候。
可这话听在玄清耳中,却如同惊雷。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
不,不可能。
玉烟怎么会知道?
他定是为了安英那孩子的事情在烦恼。
巨大的失落如同冰水浇下,瞬间熄灭了那丝不该有的妄念,却也带来了一阵尖锐的刺痛。原来……他烦恼的,依旧是别人。
玄清迅速收敛了所有外泄的情绪,重新变回那个温和可靠的师叔。
他缓缓松开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从容,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长辈的关切与开导: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神仙亦如此,世间情愫,千般万种,有时确实难以厘清,更难以用简单的伦常二字界定。”
他顿了顿,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夏蓝,却又仿佛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
“尤其是……对着自己亲手照料过、看着一点点成长起来的人,那份感情往往最为复杂,关切、怜惜、责任、期望……交织在一起,偶尔产生些旁的错觉,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玄清话锋一转,
“无论何种情愫,发乎情,仍需止乎礼。尤其为人师长者,更需谨守界限,明晰自身职责所在。否则,一念偏差,或许便会酿成难以挽回的苦果,伤人……亦伤己。”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微微低沉下去。
夏蓝怔怔地听着,他还想再问什么,玄清却已站起身,温和地打断了他:“好了,你伤势不轻,又心力交瘁,莫要再胡思乱想。当务之急是安心静养。”
“至于安英那边,我会去看顾。你也放宽心,凝丹失败并非绝路,待他心境平复,根基稳固,未必没有下一次机会。”
玄清说着,目光最后深深看了夏蓝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包含了太多夏蓝此刻无法读懂的情绪,“玉烟,你……先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