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甬道很长,很深,蜿蜒着倾斜向下,仿佛要通往大地的最深处,通往这棵撑天神木残骸的心脏。空气里那股檀香混合着古老木料的气息越来越浓,浓得像化不开的蜜,带着一股子沉甸甸的、仿佛能渗透进骨髓里的暖意。吸进肺里,暖洋洋的,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凌云的肺腑、经脉、乃至神魂的灼痛与撕裂感,都像被一只温柔而古老的手轻轻抚过,缓缓平复。甬道两壁的木质纹理,在明珠柔和的白光映照下,显露出一种奇异的质感,那并非普通木材的年轮,而是一种更加宏大、更加深邃、仿佛星辰轨迹、山川脉络、江河奔流般的天然道纹,深深镌刻在焦黑与暗金交织的木质之中,偶尔有细微的、翠绿色的流光,如同有生命的溪水,在这些道纹的沟壑里缓慢地、静谧地流淌而过,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充满盎然生机的尾迹。

静。极致的静。静到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有力的搏动,能听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潺潺声,能听到每一次呼吸时,气流拂过鼻腔绒毛的微弱震颤。身后的洞口,那层薄薄的灰绿色光晕,将外面毁天灭地的轰鸣、妖藤的嘶吼、能量碰撞的爆裂声,彻底隔绝,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这里只有流淌的生命,沉淀的时光,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回归母体般的安宁。

“咳……咳咳……”石昊压抑的咳嗽声打破了寂静,带着血沫喷溅在干净得没有一丝灰尘的木质甬道上,晕开一小片暗红。他靠在冰冷却温润的木壁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胸前背后那些狰狞的、依旧渗着黑血的伤口,疼得他额角青筋直跳,汗水混着血污,顺着古铜色的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浑浊的水滴,“啪嗒、啪嗒”砸在地上。他尝试着动了动几乎抬不起来的右臂,立刻传来一阵钻心的、仿佛骨头茬子互相摩擦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但那双虎眼里,却烧着两团不肯熄灭的火焰,死死盯着甬道深处那片被柔和白光笼罩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幽深。

“别乱动。”叶清雪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盘膝坐在石昊身旁不远处,星辰古剑横于膝上,剑身黯淡,那几道新添的裂纹在明珠白光下显得格外刺目。她的右臂衣袖焦黑破碎,露出的半截小臂肌肤如玉,却布满了细密的、如同瓷器开裂般的血痕,那是被金黄光束擦过的代价。她左手捏着一个淡青色的玉瓶,倒出几粒龙眼大小、散发着清冽药香的碧绿丹丸,自己服下一粒,又将剩下的递给石昊和苏小蛮。她的动作很稳,但指尖微微的颤抖,暴露了她此刻的虚弱。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凉的暖流,迅速蔓延四肢百骸,滋养着干涸的经脉,修复着破损的肌体,驱逐着侵入的妖毒与异种能量。这是天剑阁秘制的“回春续命丹”,价值不菲,平日里她自己也舍不得多用,此刻却毫不犹豫地分给了同伴。

苏小蛮蜷缩在另一边,小脸埋在膝盖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劫后余生、恐惧与委屈混杂在一起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她的阵盘彻底毁了,最后的保命符箓也用光了,神魂受创,经脉受损,此刻安全下来,紧绷的神经一松,后怕与无力感便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一只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角,用力绞着,指节泛白,另一只手无意识地、神经质地抠着地面上木质纹理的凹痕,仿佛想从这坚实的触感中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影七没有形体,或者说,他的形体就是凌云脚下那片淡薄到几乎看不见的阴影。阴影微微波动着,比之前凝实了微不足道的一丝,如同风中残烛的火苗,挣扎着不肯熄灭。他在以阴影秘法,缓慢汲取着空气中那精纯温和的木灵生机,修补着几乎燃烧殆尽的影之本源。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用钝刀子刮骨,但他一声不吭,只是那阴影的波动,透着一股子令人心悸的沉寂与坚韧。

凌云背靠着冰凉的木壁,缓缓滑坐在地。他没有立刻服用丹药,也没有调息。他闭着眼,眉头紧蹙,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在下颌汇聚,滴落在胸前早已被血污和汗水浸透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湿痕。他的体内,此刻正经历着一场无声的、却更加凶险的风暴。

强行模拟、引动建木本源气息,沟通那残骸深处的共鸣,所消耗的不仅仅是近乎枯竭的混沌之力,更有神魂本源。他的识海此刻如同被飓风席卷过的海面,波涛汹涌,神魂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与虚脱感,意识都有些模糊。更麻烦的是,那“乙木长生种”在吸收了外界的精纯木灵之气,以及与建木残骸产生共鸣后,似乎被彻底“激活”了,此刻正在他丹田内“生根发芽”!

不是字面意义上的生长,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本源的“苏醒”与“融合”。

那枚翠绿欲滴、表面裂纹已愈合大半的种子,悬浮在混沌元婴下方,缓缓旋转着,散发出柔和而磅礴的生机绿光。绿光如同有生命的触须,丝丝缕缕地探出,与混沌元婴垂落的混沌之气交织、缠绕、融合。每一次融合,都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新的经脉、新的窍穴、新的生命结构,在强行开辟、重塑!但同时,也有一股更加精纯、更加古老、更加浩瀚的生命本源之力,反哺回来,如同甘霖,滋润着他干涸的丹田、修复着破损的经脉、温养着受创的神魂。

这是一种被动式的、强制性的“吞噬”与“被吞噬”过程。混沌之力在贪婪地汲取、同化着长生种散发的建木本源,而长生种也在本能地、以建木的至高生命法则,改造、强化着凌云的肉身与神魂,试图将他的生命形态,向着某种更高层次、更贴近“木”之本质的方向“优化”。这个过程霸道、痛苦,却也是天大的机缘!若能成功融合,他的生命本质将发生蜕变,对“木”之法则的亲和与掌控将跃升数个台阶,甚至可能提前触摸到一丝“生命”大道的边缘!但若失败,或者被长生种反客为主,他可能会被彻底“木化”,变成一株拥有凌云意识的、行走的“人形建木”,甚至直接爆体而亡,成为长生种重新生长的养料。

“呃……!”凌云喉头一甜,又是一口暗金色的逆血涌上,被他强行咽下,血腥味在口腔弥漫。他咬紧牙关,牙龈都渗出了血丝,混沌吞天诀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七道碑影光芒大放,尤其是那代表“生”之意的第六碑,与长生种的绿光交相辉映,全力引导、镇压、平衡着这股狂暴的融合之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孟子的箴言在痛苦中闪过,却化作更深的执念。这点痛苦,比起丹田被碎、玲珑心被挖、沦为废人那三年的绝望与屈辱,又算得了什么?比起母亲可能正在承受的囚禁与苦难,又算得了什么?

必须撑过去!必须掌控它!必须……变得更强!

时间,在这寂静而温暖的甬道中,缓慢流淌。只有几人粗重或微弱的呼吸声,丹药化开的暖流在体内奔流的细微嗡鸣,以及凌云体内那压抑的、骨骼筋膜被强行改造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呼”

一声悠长的、带着颤音的吐息,从凌云口中缓缓吐出。他睁开了眼睛。眸中,原本旋转不休的混沌之色深处,多了一点极其细微、却无比坚韧、充满勃勃生机的翠绿光点,如同混沌初开时诞生的第一缕生命之光。他脸上的苍白褪去了一些,泛起一丝不健康的潮红,那是气血在狂暴生机冲击下过度运转的迹象,但眼神却比之前更加明亮、更加深邃,仿佛能看透生命的本质。他体内那场风暴,暂时被压制、引导到了一个相对平稳的轨道,虽然融合远未完成,痛苦依旧持续,但至少不会立刻要了他的命,反而在不断强化他的根基。

他缓缓起身,骨骼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如同炒豆子般的爆响,那是新生长的筋膜骨骼在适应新的强度。活动了一下手脚,虽然依旧虚弱,经脉刺痛,但那种油尽灯枯的无力感消退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仿佛老树发新芽般的、混杂着剧痛与新生的蓬勃力量感。更重要的是,他对周围环境中那浓郁到化不开的木灵生机,感知变得更加清晰、更加亲和,甚至能“听”到脚下这巨大建木残骸中,那缓慢流淌的、如同大地脉搏般的生命律动,微弱,却坚韧不息。

“凌老大,你……你没事了?”石昊瞪大了眼睛,看着凌云起身,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吞了丹药,外伤在缓慢愈合,但内腑的震荡和神魂的创伤,绝非一时半会儿能好。可凌云刚才明明伤得最重,气息奄奄,怎么这么快就能行动了?而且……感觉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具体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更“扎实”、更“鲜活”的感觉,像一块被雷劈过、焦黑枯死的木头,内部却重新萌发出了嫩芽。

“无碍,暂稳。”凌云摆了摆手,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之前的虚弱,多了一丝沉凝。他看向石昊胸前背后那依旧狰狞的伤口,眉头微蹙。那妖藤的毒液极为阴损,不仅腐蚀血肉,更侵蚀生机,寻常丹药难以根除。他走到石昊身边,蹲下身,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拢,轻轻点在其胸前一处最严重的伤口边缘。

“凌兄弟,你……”石昊刚想说什么,却见凌云指尖,一点极其微弱的、混合着混沌灰芒与翠绿生机的光晕亮起,轻轻按在了伤口上。

“嘶!”石昊倒吸一口凉气,不是疼,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清凉、麻痒、刺痛、又带着暖意的复杂感觉。他低头看去,只见伤口处那些泛黑、溃烂、散发着腥臭的皮肉,在那一小团灰绿色光晕的浸润下,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出滴滴粘稠的黑血,黑血流尽后,伤口边缘开始蠕动,生出粉嫩的新肉芽!虽然速度很慢,范围也只局限于指尖触碰的一小块,但效果立竿见影!那阴损的妖毒,仿佛遇到了克星,被那灰绿光晕轻易地逼出、净化!

“这、这是……”石昊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滚圆,舌头都有些打结。他战神谷的体修功法,本就以恢复力强悍着称,但面对这种侵蚀生机的奇毒,也束手无策,只能靠气血硬抗,慢慢磨。凌云这手段,简直神乎其神!

“木主生机,可滋养万物,亦可克制阴毒。”凌云简短解释,额角却渗出更多冷汗。这看似简单的“驱毒疗伤”,实则消耗极大,需要他精细操控刚刚初步融合的、那一丝微弱的建木本源生机,混合混沌之力,才能达到如此效果。而且,他此刻状态也远未恢复,做这一点已是极限。他收回手指,指尖那点灰绿光芒黯淡下去,脸色又白了一分。

“够了够了!凌老大,你这、这太神了!俺感觉好多了!”石昊激动得语无伦次,用力捶了捶自己结实的胸膛,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却咧着大嘴傻笑。那一小块新生皮肉的麻痒,让他看到了快速恢复的希望。

叶清雪清冷的眸子落在凌云略显苍白的脸上,又看了看石昊胸前那明显好转的伤口,眸中闪过一丝异彩,但并未多问,只是轻轻颔首,递过一个“小心自身”的眼神。她服下丹药,调息片刻,脸色也好转些许,右臂上的焦黑血痕淡去不少,但星辰古剑的裂痕,却非一时可愈。

苏小蛮也停止了抽泣,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泪眼朦胧地看着凌云,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带着浓重的鼻音问:“凌、凌大哥……你、你没事了?刚才……刚才吓死我了……”她想起刚才外面那毁天灭地的攻击,还有凌云闭目而立、仿佛要融于天地的模样,心有余悸。

“暂时安全。”凌云对她勉强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虽然那笑容因为疼痛而有些僵硬。他走到叶清雪身边,如法炮制,以指尖那点微弱的灰绿生机,帮她驱散了右臂伤口残留的、灼热霸道的金黄光束异力。叶清雪手臂微微一颤,没有躲闪,任由那带着奇异生机的暖流渗入,清冷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红晕,旋即恢复平静,低声道:“多谢。”

最后,他走到依旧蜷缩的苏小蛮面前,蹲下身,看着她惨白的小脸和红肿的眼睛,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瘦削的肩头,渡过去一缕温和的、带着安抚神魂效用的混沌生机。“没事了,小蛮。你很勇敢,没有你最后的阵法扰乱,我们撑不过那三息。”这倒不是安慰,若非苏小蛮拼死制造的那片刻混乱与盲区,他未必能成功引动建木共鸣。

感受到那温和生机的滋养,苏小蛮紊乱的心神稍稍安定,她吸了吸鼻子,用力擦了擦眼泪,带着哭腔道:“我、我的阵盘……全、全坏了……呜呜……那是我师尊留给我保命的……”说着,又忍不住掉下金豆子,但哭声小了很多,更多是心疼和委屈。

“以后,找更好的。”凌云轻声道,语气不容置疑。他站起身,目光投向甬道深处。混沌戒的温热指引,暗金令牌的轻微震颤,丹田内长生种的渴望共鸣,都清晰无比地指向那个方向。母亲……会留下什么?线索?传承?还是……更残酷的真相?

“能走吗?”他看向三人。

石昊挣扎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虽然依旧疼得龇牙咧嘴,但气血运转已无大碍,他拍了拍胸脯,瓮声道:“没问题!皮外伤,死不了!”

叶清雪默默收剑入鞘,起身,白衣虽破,清冷依旧,对凌云点了点头。

苏小蛮也抽抽搭搭地爬起来,拍了拍沾满灰尘的裙摆,虽然神魂依旧刺痛,阵法反噬未消,但已能行动。她习惯性地想咬指甲,看到指尖黑乎乎的污渍,又嫌弃地放下,改为揪自己有些散乱的辫子梢。

影七的影子无声无息地附着在凌云脚下,比之前凝实了微不可查的一丝,表示恢复了些许。

“走。”凌云不再犹豫,当先向着甬道深处行去。脚步踏在光滑温润的木质地面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在寂静的甬道中回荡。

越往深处走,甬道越是宽阔,两侧壁上的天然道纹也越是繁复、玄奥。那些翠绿色的流光出现得愈发频繁,如同有生命的精灵,在道纹沟壑中欢快流淌,照亮前路。空气中弥漫的木灵生机也愈发浓郁,几乎化作了淡绿色的雾气,吸入口鼻,沁人心脾,仿佛每一口呼吸都在洗涤肉身与神魂的污秽与疲惫。石昊背后的伤口,在这些生机雾气的滋养下,愈合速度明显加快;叶清雪手臂的焦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消失;苏小蛮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些许;就连影七那淡薄的影子,也似乎凝实了一分。

但凌云的心,却越来越沉静,甚至带着一丝莫名的悸动与……悲凉。因为他“听”到,或者说“感应”到了。在这磅礴的生机之下,在这温暖的木灵之气深处,隐藏着一股深沉到极致、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死寂与悲伤。那不是简单的死亡,而是一种辉煌落幕后的永恒沉寂,一种被强行打断、被残酷撕裂的、属于一个时代、一个文明、乃至一方天地的悲歌。这悲歌无声,却弥漫在每一寸木质纹理中,沉淀在每一缕流动的生机里,铭刻在每一道天然道纹的轨迹上。

母亲……当年,是否也曾走过这条甬道?她是否也感受过这份沉甸甸的悲伤与死寂?她在这里,又经历了什么?留下了什么?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一个时辰。前方的甬道终于到了尽头。

出口,并非预想中的洞穴或大厅,而是一片……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浩瀚而破碎的、仿佛置身于巨木内部被掏空的、无边无际的奇异空间。

空间极高,极广,向上望去,看不到顶,只有一片朦胧的、流动着翠绿色光华的“天幕”,那或许是建木残骸更高处的结构,被某种力量保护、封印着。向下俯瞰,深不见底,只有氤氲的、乳白色的生机灵雾缓缓升腾,如同云海。而他们所在的“地面”,也并非泥土或岩石,而是巨大到不可思议的、木质纹理形成的、如同平原般的平台。平台表面,并非平坦,而是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不见底的巨大裂隙,如同大地的伤口;矗立着无数断裂的、焦黑的、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威压的巨型“山峰”——那是断裂的、如同天柱般的内部枝干或脉络的残骸;散落着星星点点的、散发着各色微光的、或完整或残破的奇异晶体、玉石、乃至一些看不出原本形态的、仿佛金属与木质融合的造物碎片。

这里,仿佛是这棵通天建木被摧毁时,内部结构崩塌、扭曲、碎裂后形成的、凝固了毁灭瞬间的、巨大无边的“坟场”。毁灭与生机,死寂与活力,破碎与永恒,在这里以一种诡异而悲壮的方式共存。

而在“平原”的中央,最引人注目的,是一“物”。

那不是物体,更像是一处“奇观”。

那是一团……光。

一团直径约百丈、悬浮在半空中的、无法用颜色形容的“光”。它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地、以一种蕴含天地至理的韵律旋转、流动、变幻。它的核心,是一种深邃到极致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但那“黑”中,又有点点璀璨的、如同星辰般的翠绿色光点生灭不息。外围,是如同极光般流淌变幻的、七彩的光带,赤、橙、黄、绿、青、蓝、紫……却又比极光更加凝实、更加内敛,仿佛是由最纯粹的大道法则凝结而成。光团的边缘,不断有细碎的、闪烁着各色光芒的符文碎片逸散出来,如同烟花般绽放,又无声湮灭,消散在周围的乳白色灵雾中。整个光团,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凌驾于万物之上的、仿佛是世界本源、生命起源般的浩瀚气息,同时又带着一种深深的、仿佛来自亘古的悲伤与疲惫。

而在光团的正下方,对应的“地面”上,并非空无一物。

那里,有一座“山”。

一座由无数断裂的、焦黑的、却依旧散发着淡淡金光的巨大骨骼,堆积而成的、高达千丈的“山”。骨骼的形状千奇百怪,有的似龙,蜿蜒如山岭;有的似凤,展翅欲遮天;有的似麒麟,威猛而祥和;更多的是难以名状的、巨大到超乎想象的异兽骸骨。它们层层叠叠,以一种惨烈的方式堆砌在一起,仿佛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依旧在守护着上方的光团,又像是在向那光团朝拜。骸骨山中,隐约可见一些残破的、巨大到不可思议的兵器碎片,插在骨骼之间,早已锈蚀、风化,却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锋锐与煞气。

而在骸骨山的最顶端,最接近那团光的、也是最大的一具骸骨头颅的眉心位置,插着一柄剑。

一柄通体暗金、造型古朴、剑身布满裂纹、却依旧散发着斩断星河、破灭万古的恐怖剑意的——断剑!

剑,只有半截。断口参差不齐,仿佛被更可怕的力量生生崩断。但即便如此,那残留的半截剑身,依旧散发着让凌云灵魂颤栗的威压!那是一种凌驾于他目前所见一切法宝、一切力量之上的、纯粹的、极致的“锋锐”与“破灭”之意!仅仅是远远看上一眼,就感觉眼睛刺痛,神魂如同被针扎,仿佛下一瞬就要被那无形的剑意撕裂!

而更让凌云心神剧震、几乎要失控的是!

在那断剑的剑柄末端,缠绕着一缕……丝绦?

不,不是丝绦。那是一缕极细的、暗淡的、几乎要随风而逝的……头发?

一缕……漆黑如墨,却在末端泛着淡淡星辉的……长发!

长发的一端,缠绕在断剑剑柄上,打了一个简单的、却仿佛蕴含无尽道韵的结。另一端,则无力地垂落,轻轻搭在下方的、一块相对平整的、如同玉台般的巨大骨骼上。

而在那玉台般的骨骼表面,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刻着几行字。字迹潦草,力透骨面,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绝望、不甘、眷恋与……祝福。

凌云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几行字上。明明隔着数千丈距离,明明字迹模糊,但他却看得一清二楚,仿佛那字是直接烙印在他的神魂深处!

那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种文字,却诡异地,他能“懂”!

那是一种直指本源、蕴含大道真意的神文!是超越了语言、种族、文明界限的、灵魂的共鸣!

“瑶光……泣血……留书……”

“吾儿……凌云……”

“若汝至此……见字如晤……”

“混沌道统……未绝……建木之心……尚存一线……”

“持吾戒……受吾种……承吾道……斩断宿命……”

“路……在九重天外……罪在……鸿蒙之巅……”

“活下去……等娘……”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最后的“娘”字,最后一笔拖得极长,力竭而收,仿佛用尽了书写者最后的气力与眷恋,带着干涸的、暗金色的血痕,触目惊心。

“轰!!!”

仿佛一道九天惊雷,在凌云的识海最深处炸响!炸得他神魂颠倒,炸得他五内俱焚,炸得他眼前发黑,耳中嗡鸣!

瑶光!是母亲的名字!是那混沌道院雕像上刻着的名字!是她!真的是她!她来过这里!她在这里留下了字!她……她知道我会来!她一直在等我!她在等我!

“吾儿……凌云……”

四个字,如同四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尖上!疼得他几乎窒息,却又滚烫得让他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母亲!真的是母亲!不是幻象,不是猜测,是真真切切、母亲留下的痕迹!是她用鲜血,在这不知名巨兽的骸骨上,刻下的留给他的话!

“混沌道统……未绝……建木之心……尚存一线……”母亲在告诉他,混沌道的传承没有断绝,建木的核心还保留着一线生机?是上方那团光吗?那团仿佛蕴含了世界本源的、旋转的光?

“持吾戒……受吾种……承吾道……斩断宿命……”混沌戒!乙木长生种!混沌吞噬系统!母亲留下的传承!斩断宿命?什么宿命?他的宿命?母亲的宿命?还是……混沌道院的宿命?

“路……在九重天外……罪在……鸿蒙之巅……”九重天?是指九重位面?仙界?神界?圣界?还是……更高?鸿蒙之巅?罪?谁的罪?母亲的?还是导致这一切的幕后黑手?鸿蒙……那是比混沌更高的层次?系统最终指向的真相?

“活下去……等娘……”

最后三个字,如同泣血的杜鹃,如同折翼的哀鸿,带着无尽的思念、不舍、愧疚、期盼……重重砸在凌云的心上!砸得他眼眶瞬间通红,砸得他浑身颤抖,砸得他几乎要仰天长啸,将胸腔中那股混合了滔天怒火、无尽悲凉、撕心裂肺的痛楚与思念,彻底宣泄出来!

母亲还活着!她在某个地方,在等他!但她处境绝对不妙!刻字留书,以血为墨,这是何等绝望下的嘱托?这是何等深沉的母爱与不甘?她让他活下去,等他去救她!去斩断那该死的宿命!去踏上那九重天外的路!去那鸿蒙之巅,问罪!

“嗬……嗬嗬……”凌云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下,砸在脚下温润的木质地面上,晕开一朵朵凄艳的血花。他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悲伤、与一种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毁灭一切的暴戾!

为什么?母亲!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是谁逼你离开?是谁将你囚禁?是谁毁了我本该拥有的家?是谁夺走了我的一切,又让我承受这无尽的痛苦与追杀?

蚀灵族?玄阴宗?林婉儿背后的黑手?还是……那所谓的“鸿蒙之巅”的“罪”?

不管是谁!不管你在哪里!不管你要付出什么代价!

我,凌云,一定会找到你!一定会救你出来!一定会让那些伤害你的人,付出千百倍的代价!一定会斩断这该死的命运!踏平那九重天!杀上那鸿蒙之巅!

“凌大哥!”“凌老大!”“凌兄弟!”

叶清雪、石昊、苏小蛮的惊呼声几乎同时响起。他们看不到那骨骼上的字,也感应不到那断剑与长发的气息,但他们看到了凌云瞬间惨白如纸、浑身颤抖、七窍开始渗出细细血丝、气息狂暴紊乱、仿佛下一刻就要走火入魔的可怕模样!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爆发出的、无法抑制的悲恸与狂怒!

“哇!”凌云终于压制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鲜血并非鲜红,而是带着暗金与翠绿交织的奇异色泽,喷洒在空中,竟发出“嗤嗤”的声响,仿佛蕴含着极其暴烈的能量。他踉跄后退一步,差点摔倒,被眼疾手快的石昊一把扶住。

“凌老大!你怎么了?看到什么了?别吓俺!”石昊急得满头大汗,他感受到凌云体内气息如同沸腾的油锅,狂暴混乱,仿佛随时会炸开。

叶清雪一个闪身来到近前,玉手搭在凌云腕脉,清冷的脸上首次露出惊容。凌云的脉搏紊乱如麻,气血逆行,神魂激荡,丹田内混沌之力与那股新生翠绿生机疯狂冲突,如同两头发狂的蛮兽在厮杀!这是心神遭受巨创,引发本源反噬的征兆!她毫不犹豫,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点清冽如寒星的剑元,就要点向凌云眉心,助他稳定神魂。

“别动他。”一个沙哑、虚弱、却异常冷静的声音,突然在凌云识海中响起。是影七!他竟然主动传音了!

“他此刻心神激荡,与那骸骨山上的残留神意产生了共鸣,外力介入,恐引其神魂彻底崩溃。让他自己……熬过去。”影七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消散,但其中的凝重与警示,却清晰无比。

叶清雪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剑元明灭不定。她看着凌云那痛苦到扭曲、却死死咬着牙、不肯发出一声痛呼的脸,看着他那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熊熊火焰、死死盯着骸骨山方向的眸子,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心疼与……了然。她收回了手,只是默默站到凌云身侧,星辰古剑微微出鞘三寸,清冽的剑意弥漫开来,为他护法,也隔绝了可能外泄的狂暴气息。

石昊也反应过来,虽然不明所以,但也知道此刻不能打扰凌云。他松开手,让凌云自己站稳,却如同铁塔般矗立在他身前,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尽管他知道,在这神秘的空间,他的警惕可能毫无意义。苏小蛮吓得捂住了嘴,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死死盯着凌云,小脸上写满了担忧。

凌云对外界的呼喊、搀扶、护法,浑然不觉。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骸骨山、那断剑、那长发、那血字带来的冲击与信息洪流之中。

母亲的气息!那长发上,缠绕着母亲的气息!虽然微弱到几乎消散,但那独特的、温柔中带着清冷的、仿佛星空般遥远又亲近的感觉,他绝不会认错!是母亲!是母亲亲手留下的!那断剑……那缠绕在断剑上的长发……母亲当年,在此经历了一场何等惨烈的大战?这满地的神兽骸骨,这折断的神剑,这破碎的建木核心……就是那场大战的遗迹吗?母亲是参与者?还是……幸存者?她为何留下长发缠绕断剑?是纪念?是封印?还是……别的什么?

“活下去……等娘……”

母亲的嘱托,如同最炽热的烙印,烫在他的灵魂深处。不能死!绝对不能死在这里!要变强!强到足以踏破九重天!强到足以杀上鸿蒙之巅!强到足以将母亲,从那未知的囚笼中,救出来!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仿佛从灵魂最深处迸发出来的、混合了无尽悲愤、不甘、决绝与滔天恨意的嘶吼,终于冲破了凌云的喉咙,在这空旷死寂的建木内部空间轰然炸响!声音嘶哑,如同受伤濒死的孤狼,在月夜下的悬崖发出的最后嗥叫!

随着这声嘶吼,他体内那狂暴冲突的混沌之力与建木生机,仿佛找到了宣泄口,轰然爆发!灰蒙与翠绿交织的气流,以他为中心,轰然扩散!将他染血的长发吹得狂舞,衣袍猎猎作响!脚下温润的木质地面,被这股狂暴的气息冲击,竟然浮现出无数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

“噗!”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但这一次,血色中那暗金与翠绿交织的异色淡了许多,反而多了一丝鲜红。他体内混乱狂暴的气息,似乎也随着这口淤血的喷出,稍稍平复了一丝。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骸骨山顶,看向那断剑,看向那缕长发,看向那旋转的光团。眸中,血色缓缓退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冰冷,与一种焚尽八荒的、如同地心熔岩般的炽热疯狂。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他眼中交织、融合,最终化为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冻结灵魂、又仿佛能点燃苍穹的平静。

他抬起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动作很慢,很稳。指尖的混沌戒,不知何时,已变得滚烫如火,戒面上那混沌漩涡的纹路,如同活了过来,缓缓旋转,散发出微弱却坚定的灰蒙光芒,与那骸骨山、与那断剑、与那光团,产生着清晰的共鸣。丹田内,那枚“乙木长生种”,也停止了躁动,安静下来,散发出柔和而顺从的翠绿光芒,仿佛在等待,在聆听。

母亲留下的路,就在眼前。

建木之心,混沌道统,宿命之谜,救母之途……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那旋转的光团,指向那骸骨山巅,指向那缠绕着母亲长发的断剑,指向那以血刻就的遗言。

凌云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建木空间内那精纯到极致的木灵生机,混合着那股深沉的悲凉与死寂,涌入肺腑,冰冷而沉重,却让他混乱的心神,彻底冷静下来。

他推开石昊搀扶的手,站直了身体。虽然脸色依旧苍白,虽然气息依旧不稳,虽然内伤依旧严重,但他的脊梁,挺得笔直,如同那截顶天立地、虽死犹存的建木残骸。

“我没事。”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他看向身边满脸担忧的同伴,目光逐一扫过叶清雪清冷却隐含关切的眸子,石昊憨厚而焦急的虎目,苏小蛮泪眼婆娑的小脸,以及脚下那片虽然淡薄却坚定守护的阴影。

“前面,有我母亲留下的线索。”他缓缓说道,每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可能,有无法预知的危险。你们……”

“凌老大,你这话就见外了!”石昊瓮声打断,用力拍了拍自己结实的胸膛,疼得龇牙咧嘴,却依旧咧嘴笑道,“俺这条命是你救的,刀山火海,你说去哪,俺就去哪!皱一下眉头,就不是战神谷的种!”

叶清雪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上前一步,与凌云并肩而立,手中星辰古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颤鸣,表明心迹。

苏小蛮用力擦了擦眼泪,小脸上挤出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着浓重的鼻音,结结巴巴道:“我、我虽然没用……阵法也坏了……但、但我可以帮凌大哥你……看看风水,算、算算吉凶……”说着,她又下意识想咬指甲,看到指尖的血污,改为紧紧攥住了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角。

影七的影子,微微波动了一下,传达出无声的、却无比坚定的跟随。

凌云看着他们,胸腔中那股冰冷的火焰,似乎被注入了一丝暖流。他不再多言,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迈步,向着那骸骨山,向着那光团,向着母亲留下的足迹与血泪,向着那未知的、可能充满致命危机的“建木之心”,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

步伐很慢,很稳。踏在布满裂痕的木质地面,踏过散落的巨大骸骨碎片,踏过那些散发着微光的晶体与玉石,走向那堆积如山的、散发着无尽苍凉与威严的巨兽骸骨,走向那插在最高处的、缠绕着母亲长发的断剑,走向那旋转的、仿佛蕴含着世界本源的光团。

每一步落下,他体内的混沌之力与建木生机,就融合一分,气息就凝实一分,伤势就好转一分。混沌戒的光芒,就明亮一分,与那光团的共鸣,就强烈一分。

母亲,我来了。

无论前方是传承,是考验,是真相,还是绝境。

这条路,我走定了。

神挡,杀神。佛挡,弑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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