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从东南方向吹来,带着湿气。陈墨站在主舰甲板上,手中握着刚从爆炸残骸中拾起的半页纸片。那上面的字迹被火燎过,边缘焦黑,但能看出是用小楷写成的航海记录。他没说话,只是将纸片收进袖口。
胡万三被人从海里捞上来时,右臂已经烧得发红。两名水手架着他往底舱走,他嘴里还在念叨:“快船撞得正,气浪推得稳。”话没说完就昏了过去。陈墨看了一眼,转身走向指挥台。
罗盘指针还在乱转,船体倾斜角度未减。海水顺着甲板边缘倒灌,舵轮卡死,几名水手合力扳动也没反应。陈墨下令检查锅炉压力,传令兵跑向底层舱室。
郑和就在这时出现了。
他从观测舱走出来,手里捧着一卷黄绢。走到陈墨面前,双手展开。绢布上绣着龙纹,角落盖有朱印,写着“永乐御令”四个字。他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交出蒸汽机核心图样,我可开启海底机关,引航出漩。”
陈墨盯着他看了几秒,问:“你什么时候拿到的?”
“祖上传下,藏在玉佩夹层。”郑和没有回避视线,“这不是威胁,是交易。你们不懂这片海的规矩。”
“规矩?”陈墨冷笑,“你要我拿全军性命换你的通行权?”
“若不交,谁都走不出去。”郑和抬手指向海面,“你看水流方向。”
陈墨顺着望去。原本混乱的涡流此刻竟形成环状,一圈圈向中心收拢。远处礁石已被浪墙遮住,只听见撞击声不断传来。主舰像被什么东西拖着,缓缓向深处移动。
传令兵这时跑回来,报告锅炉正常,动力可用。陈墨听完,回头对郑和说:“既然动力没问题,那就不用你指路了。”
他说完,伸手去拿那卷密诏。
郑和后退半步,手臂收紧。
陈墨不再多言,突然上前一步,左手扣住郑和手腕,右手直接扯下密诏。郑和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陈墨当着所有人的面,双手抓住绢布两端,用力一撕。
“嗤啦”一声,密诏从中裂开。
他又撕了一次,再撕一次。碎片从指缝间飘落,被风吹向海面,瞬间卷入漩涡。
“我陈墨的东西,谁也不能抢。”他说完,把最后一块残片塞进怀里。
郑和站在原地,脸色发白。他没再说话,也没动手,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空了的手。
陈墨转身下令:“调整锅炉输出,逆流推进。先稳住船身。”
水手们立刻行动。底层传来金属撞击声,蒸汽管道开始加压。主舰震动起来,螺旋桨全力运转,船头缓缓抬起,试图对抗水流拉力。
但漩涡太强。船体依旧在缓慢移动。
陈墨皱眉,正要再下令,忽然感到脚下一震。紧接着,一声巨响从右侧传来。
所有人扭头看去。
只见胡万三驾驶的那艘快船,正全速冲向外围一片暗礁。船头绑着几个木箱,明显装的是火药。导火索已经点燃,火星一路蔓延。
“他疯了!”一名军官喊出声。
话音未落,快船撞上礁石。
轰!
火光冲天而起,炸开的碎石和海水形成一道百尺高的浪墙。冲击波横扫而来,主舰被狠狠推了一把,船身猛地一偏,脱离了原有轨道。
水流平衡被打破。
原本环绕的涡流出现断层,主舰借着这股推力,终于挣脱束缚,开始向外侧漂移。
甲板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望着那片仍在翻腾的水面。
陈墨扶着栏杆站稳,从怀中取出那块被撕剩的密诏残片。火光映照下,他发现里面还有一层薄纸,贴在背面。外层被撕毁时,这层没受影响。他小心揭下,展开一看——是一页航海日志,字迹工整,写着某段经纬坐标,末尾署名:郑承远。
这是郑和父亲的名字。
他抬头看向郑和。少年仍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远处爆炸点,脸上看不出情绪。
陈墨没说话,把那页日志折好,放进贴身衣袋。
片刻后,他下令召集全体工匠到主舱集合。同时命人封锁观测舱,撤走所有航海图和六分仪。郑和被带离甲板时,没有反抗。
楚红袖这时派人送来一份报告:锅炉系统无损,水密门完好,动力恢复八成。她附了一句:建议立即更换航线,远离当前海域。
陈墨点头,提笔写下新指令:全舰转向西北,保持低速航行,每半小时测量一次水深。
苏婉娘不在船上,没人再提账目核对的事。但他还是翻开随身携带的册子,一笔一笔检查燃料消耗数据。写到第三行时,手指顿了一下。
刚才撕密诏的时候,内层纸张似乎比普通绢帛厚一点。他重新掏出那页日志,在灯下对着光看了看。果然,纸背有细微凹凸,像是压印过的痕迹。
他没声张,把纸收好。
天快亮时,海面终于平静下来。漩涡消失,晨雾笼罩四周。主舰停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区域,等待后续船只汇合。
陈墨站在船头,看着郑和被关进观测舱。门关上的那一刻,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很复杂。
陈墨转身走进指挥室,叫来两名亲卫。
“查一下船上所有备份图纸的存放位置。”他说,“特别是蒸汽机传动结构图。一张都不能少。”
亲卫领命离开。
他又召来航海长,指着地图上一处空白区域:“这里有没有记录过人工水道?”
航海长摇头:“从未标记过,应该只是普通深海。”
陈墨没再说什么,只让对方加强了望。
中午,胡万三醒了。医生说伤势稳定,但右臂需静养一个月。陈墨去底舱看他,他躺在床铺上,翡翠扳指还在手上,只是沾了海水,有些发暗。
“为什么这么做?”陈墨问。
“你还记得三年前盐案吗?”胡万三笑了笑,“你放了我一条生路,还帮我拿回商队。今天不过是还债。”
“你知道那是送死。”
“我知道。”他闭上眼,“但我信你能活着出来。”
陈墨没再问。
回到甲板时,太阳已经开始西沉。他让人把郑和叫来。
少年进来时,双手空着。六分仪被收走了,连玉佩也被暂时扣下。
“你父亲写的坐标,是通向哪里?”陈墨直接问。
郑和沉默了一会,说:“他说那里埋着能控制洋流的东西。不是神仙术,是前朝留下的机关。”
“你信吗?”
“我本来不信。直到我亲眼看见鬼门礁的水流会听命于某种信号。”
陈墨盯着他:“那你为什么要用密诏逼我?”
“因为我不知道你会不会交。”郑和抬起头,“你是聪明人,但也最固执。我不这么做,你永远不会明白那东西的重要性。”
陈墨没动。
过了很久,他说:“从现在起,你留在观测舱,协助绘制新航线。不准接触任何导航设备,也不准离开。”
郑和点头。
亲卫带他走时,他忽然停下,说:“那页日志背面,有摩斯码。用热源烘烤就能显影。”
说完,他被带走。
陈墨回到舱内,取出日志,放在灯旁加热。几分钟后,纸面浮现出一串短长交错的符号。
他拿出笔,记了下来。
外面传来水手的呼喊声。一艘巡逻艇发现了漂流的快船残骸,上面找到一个密封铁盒。打开后,里面是一份手绘图,标注了某个海底结构的位置。
陈墨接过图看了一眼。
图纸中央画着一座类似阀门的装置,旁边写着两行小字:
“启则通,闭则绝。”
“非血亲不得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