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易起身,混沌感知全力展开,穿透地堡石壁与上方灰雾,向东北与东方蔓延。
他看到了。
东北方向,约二十里外,一支约五十人的队伍正在浓雾中疾行。他们皆着统一的暗紫色紧身皮甲,皮甲表面覆盖着类似蟾蜍皮肤的疙瘩状凸起,双眼呈暗黄色,瞳孔竖立,口中不时吐出分叉的长舌。
为首者是一个身高近丈、背后隆起巨大肉瘤的壮汉,手持一柄顶端镶嵌着绿色宝石的骨杖。正是鬼蟾宫的妖修,从行进路线看,目标直指之前石狩发现的战场位置。
而东方,约十五里外,另一支约二十人的队伍也在逼近。这支队伍更加诡异,他们并非行走,而是在地上爬行、跳跃,动作如同巨型蟾蜍,每次跃起都能跨过十余丈距离。
队伍最前方,是一只体型堪比小象、通体墨绿、背上长满毒囊的妖蟾,蟾背上坐着一名枯瘦如柴、头戴蟾首骨冠的老者,老者手中握着一面不断震动、指向东北方向的紫色罗盘。
“两支鬼蟾宫队伍,一支从战场方向回搜,一支直接追踪令牌波动而来。”项易收回感知,声音冷静说道,“他们会在约一刻钟后,先后抵达战场位置。发现同门尸体与战斗痕迹后,大概率会扩大搜索范围。此地距离战场不过二十五里,且有阵法波动,虽隐匿,却难保不会被他们的特殊探查手段发现。”
“主上,是否撤离?”石狩沉声问,手已握紧骨刀。
项易摇头:“此时撤离,动静更大,更容易暴露。况且金煞三人疗伤正在关键,不宜移动。”
他目光扫过众人:“鬼蟾宫与幽骸营在此地厮杀,说明阴煞渊区域近期已成为多方势力角力点。我们初来乍到,不宜卷入,但若避无可避……”
他看向骨蚀手中那枚仍在散发波动的毒蟾令:“这枚令牌,既是麻烦,也可能成为转机。”
千面心思剔透,立刻明白了项易的意思:“主上是想……祸水东引,或者,制造迷雾?”
“正是。”项易接过毒蟾令,混沌之力渗入其中,仔细感知其内部结构。
这令牌的追踪机制并不复杂,核心是背面那颗米粒大小的珠子,那是一种特殊妖蟾的毒囊结晶,与主人性命相连,主人死后会持续散发与生前同源的波动。鬼蟾宫的人正是通过感应这种波动来定位。
而要干扰或伪造这种波动,对旁人或许极难,但对拥有混沌之力、可模拟转化万般能量的项易而言,并非不可能。
“石狩,骨老,你们伤势如何?”项易问。
“皮肉伤,毒素已压制,不影响战斗。”石狩沉声道。
“老朽无碍。”骨蚀也道。
“好。”项易将毒蟾令递给石狩,“你与骨老立刻出发,向西而行,深入鬼林至少五十里,寻一处险地,将此令牌激活后置于显眼处。途中,可适当制造与幽骸营交手的假象,用你熟悉的幽骸营战斗风格留下痕迹。之后立刻返回,注意隐匿行踪。”
他又看向千面:“千面,你擅长幻化与隐匿,能否模拟鬼蟾宫妖修的气息?”
千面略一思索,点头:“短时间内可以,但需主上混沌之力辅助,增强模拟的真实性与持久性。”
“可以。”项易道,“你随石狩他们一同出发,在放置令牌后,于附近模拟鬼蟾宫妖修气息活动片刻,制造出有幸存者在附近疗伤的假象。之后立刻撤回。”
“焕婕,阿九。”项易看向二人,“你们留守地堡,继续辅助金煞三人疗伤。我会全力催动阵法,将隐匿效果提升到极限。在我们返回前,除非地堡被直接攻击,否则不要有任何异动。”
“明白。”焕婕点头,琴音转为更加低沉内敛的韵律,如一层无形的纱幔笼罩地堡。阿九则跑到通风口处,竖起耳朵,全身紧绷。
石狩、骨蚀、千面三人没有多言,接过毒蟾令,迅速离开地堡,没入西边的浓雾之中。
项易则返回下层石室,盘膝坐在阵法基座前。
他双手按在玄阴石表面,体内混沌星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狂转。海量的混沌灵力涌入阵法核心,并非强行催动,而是以一种精巧的方式,与阴煞源晶输出的阴元流融合,沿着阵法网络流淌。
他要做的,不是提升阵法威力,而是扭曲阵法的对外呈现。
在混沌之力的浸染下,阵法散发的能量波动开始发生微妙变化。原本相对纯粹的阴属性隐匿场,被掺入了一丝丝混乱、无序、仿佛天然环境扰动的特质。
阵法对外的轮廓变得模糊不清,边缘处甚至模拟出类似小型阴气旋涡或地脉轻微紊乱的自然现象。而阵法内部的生命气息,则被层层混沌纱幕包裹,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被迅速抚平。
这是一种极高明的隐匿手段,不仅隐藏了存在,更伪装了不存在的理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项易闭目凝神,全身心操控着阵法的每一分变化。他能感知到,东方与东北方的两支鬼蟾宫队伍已先后抵达战场位置,短暂停留后,果然开始以战场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搜索。
其中那支乘坐巨蟾的队伍,更是在枯瘦老者的指挥下,取出一面面绘有蟾蜍图案的小旗,插在方圆十里内的关键节点,似乎要布设某种探查大阵。
而石狩三人,已向西深入近四十里。石狩以幽骸营特有的骨刃劈砍技巧,在几处岩石与树干上留下痕迹。
骨蚀则以死灵法术模拟出魂刃撕裂的伤口特征,面则在项易远程传输的混沌之力辅助下,成功模拟出鬼蟾宫妖修那特有的、混杂着妖气与毒性的波动,并故意留下些许痕迹。
终于,在鬼蟾宫的探查阵法即将覆盖到地堡所在断崖区域的前一刻,石狩三人抵达一处被称为腐骨沼泽的险地边缘。此地毒瘴弥漫,泥沼中潜伏着无数食骨虫与毒蟾,环境恶劣,正适合制造逃亡者慌不择路的假象。
石狩将毒蟾令激活,以死气刺激其核心毒囊结晶,令其波动达到最强,然后用力掷入沼泽深处。
千面则在沼泽边缘释放出强烈的、模拟的鬼蟾宫妖修气息,持续了约十息,随即与石狩骨蚀迅速撤离,借着浓雾与复杂地形的掩护,绕了一个大圈,开始向地堡返回。
几乎在毒蟾令被激活的同一时间。
东方,枯瘦老者手中的紫色罗盘指针猛地一跳,从原先模糊的指向,骤然锁定西方,剧烈震颤起来。
“西北方向,四十五里,波动极强,且有同门气息残留。”老者睁开暗黄色的竖瞳,声音嘶哑如破锣,“是幸存者,在腐骨沼泽方向。幽骸营的杂碎,果然想灭口。”
他身下的巨蟾发出低沉的呱鸣,调转方向,四肢发力,轰然跃起,朝着西方疾驰而去。身后二十余名鬼蟾宫妖修紧随。
东北方向那支队伍也接到了传讯,在暗紫皮甲壮汉的带领下,转向西方。
两支鬼蟾宫队伍,共计七十余名妖修,放弃了原本的搜索圈,全力扑向腐骨沼泽。
地堡内,项易通过阵法感知到了外界的变化。鬼蟾宫的探查压力如潮水般退去,转向西方。他缓缓收回混沌之力,脸色略显苍白,但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
危机暂时解除了。
半个时辰后,石狩三人安全返回地堡。虽经历奔波与伪装,但无人受伤,计划执行顺利。
“主上,鬼蟾宫的人已被引向腐骨沼泽。”石狩回禀,“我们返回途中,远远看到他们已开始与沼泽中的原生毒蟾爆发冲突,动静不小。”
骨蚀补充道:“那沼泽深处,据说栖息着一头修炼数百年的腐骨毒蟾王,实力堪比玄幽辟邪境小成。鬼蟾宫的人闯入其领地,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
千面则道:“我们沿途留下的痕迹足够误导他们,短时间内,他们应该不会怀疑到这片断崖。”
项易点头:“做得好。你们先调息恢复。”
他看向焕婕,焕婕微微颔首,示意金煞三人的疗伤进展顺利,已度过最危险的阶段。
地堡暂时安全了,但项易心中并无多少轻松。
鬼蟾宫与幽骸营的厮杀,只是这片区域暗流的冰山一角。地图上标注的其他势力路线,阴煞渊深处的古战场与沉魂殿遗址,以及那每甲子喷发一次的渊眼……这方天地,远比他预想的更加复杂。
他们需要的不仅仅是隐匿,还需要在隐匿中壮大,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获取足够自保乃至破局的力量。
“主上,”骨蚀调息片刻后,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迟疑,“老朽在返回途中,感知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地脉扰动。并非自然变动,倒像是……有大型阵法被激活的余波,从阴煞渊深处传来。方向,似乎是古战场废墟。”
石狩也道:“属下也察觉到了,那扰动中夹杂着强烈的死灵怨气与兵戈杀伐之音,与寻常鬼林阴气截然不同。”
项易眉头微皱:“古战场废墟……幽骸营追击鬼蟾宫,正是向那个方向而去。”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古战场废墟的标注上。旁边那行小字,战场煞灵凝聚,有将魂级凶物游荡,此刻显得格外刺眼。
将魂级凶物,那是古战场中战死的强大将领,其残魂与煞气结合,历经岁月而不散,形成的特殊鬼物。其实力最低也堪比洞微境圆满,且因身负战场杀伐意志,战斗本能极强,往往更难对付。
幽骸营精锐尽出,与鬼蟾宫在此地纠缠,又向古战场废墟方向行动……
“他们恐怕不是单纯的巡逻或追杀。”千面也走过来,指着地图上那条标注为疑为蚀骨侯秘密补给线的虚线说道:“蚀骨侯是骸骨君王麾下三大侯爵之一,常年镇守北境,与腐毒泥沼的势力对峙。他的补给线为何会延伸至阴煞渊深处。除非……此地有他急需之物,或者,有他必须执行的秘密任务。”
“古战场废墟中,除了煞灵与将魂,还有什么?”项易问。
骨蚀沉吟道:“古战场,尤其是上古宗门大战的遗址,往往遗留有残破的法宝、功法玉简、甚至古代修士的遗骸与传承。对于修炼死灵、阴煞、血煞类功法的修士而言,那些战场残留的煞气、怨魂、以及古代强者的遗泽,都是珍贵资源。骸骨君王以统御死灵着称,若古战场废墟中有适合炼制高阶亡灵单位或提升君王实力的东西,他派幽骸营前来,并不奇怪。”
“但鬼蟾宫为何也卷入?”石狩提出疑问,“鬼蟾宫修的是妖蟾毒功,与死灵之道并非同路。”
千面思索片刻,道:“妾身曾听闻,鬼蟾宫有一种秘传神通,需以战场血煞或古将残魂为引,炼制毒煞傀儡或噬魂毒蛊。古战场废墟,对他们而言,同样是宝地。”
三方势力,两个明确,一个在暗,目标都指向古战场废墟。
而他们所在的七号前哨站,恰好位于通往废墟的数条路径交汇处。
项易沉默了。
良久,他缓缓道:“明日,石狩,骨老,你们再探。目标,古战场废墟外围三十里处,以隐匿观察为主,摸清幽骸营与鬼蟾宫的动向,以及废墟外围的实际情况。切记,不可靠近十里之内,若遇将魂级凶物,立刻撤离。”
“千面,你继续分析地图,结合今日所见,推测各方势力可能的目标与行动时间表。焕婕,加快疗伤进度,我们需要尽快恢复全员战力。阿九,你负责监控地堡周边五十里内的一切异常空间波动与生命气息变化。”
他顿了顿,看向下层石室的方向:“而我,需要尽快让阵法恢复更多威能。两成,还不够。”
众人肃然应诺。
夜色再次降临,地堡外灰雾翻涌,断崖上方隐约传来遥远的、非人的嘶吼与兵刃交击的幻听,那是古战场废墟的煞气在夜晚更加活跃的征兆。
项易独自坐在下层石室,面前是幽光流转的阵法基座。阴煞源晶在凹槽中缓缓旋转,输出着稳定的阴元流。
他需要找到更多材料,修补更多符文,将阵法威能提升到至少五成,才能在地堡周围构建起真正的安全区,并具备一定的预警与反击能力。
但材料从何而来。
幽冥铁碎片已用完,空冥砂只余少许,地脉阴石仅有一块。阴煞源晶虽好,却只是核心驱动,无法替代基础材料。
他的目光,投向了地图上标注的几处资源点。
距离最近的一处,是东北方向四十里外的小型凝视枯竭的阴魄晶矿点。阴魄晶,正是骨蚀提及的、修补阴属性阵法的上佳材料之一。
另一处,是正北方向五十里外的那表层有低阶尸傀守护的冥铁矿脉。冥铁虽不如幽冥铁纯净,却也是阴属性金属,熔炼提纯后可用。
还有……
项易的目光,落在了沉魂殿遗址上。
那里标注的危险等级最高,但也备注了一句:“遗址外围有养魂玉碎片散落,疑为当年御鬼宗培育魂傀所用。”
养魂玉,可温养神魂,稳固灵体,更是布置高阶魂道阵法的核心材料之一。若能寻得几块,不仅对修复阵法有益,对焕婕的琴音疗伤、对众人恢复神魂损耗,都有大用。
但沉魂殿遗址,距离地堡二百里,深入阴煞渊腹地,途中险地重重,更有渊眼喷发的周期性威胁。
取舍,权衡,冒险与收益。
项易闭上眼,心神沉入混沌星璇,开始推演各种方案的可行性与风险。
而在地堡上层,众人也各怀心思。
石狩默默擦拭着骨刀,眼中偶尔闪过对幽骸营战斗风格的回忆与思索。骨蚀则在角落处,以指为笔,在地面上勾勒着残缺的阵法符文,试图推演更有效率的修补方案。
千面对着地图玉简,指尖灵光流转,构建着复杂的关系网络。焕婕的琴音如溪流潺潺,萦绕在石室中,阿九靠在她身边,已经睡着,但耳朵仍不时轻微抖动。
金煞、幽姬、残影三人,在琴音的持续滋养下,气息已趋于平稳,伤势虽未痊愈,却已脱离了危险期。最迟明日,当可恢复部分战力。
这支成分复杂、因缘际会聚在一起的队伍,在这阴煞渊边缘的废弃地堡中,度过了第二个夜晚。
没有人知道明天会面对什么,古战场废墟的漩涡正在形成,鬼蟾宫与幽骸营的厮杀或许只是开端。而他们,必须在这漩涡边缘,找到立足之地,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项易睁开眼,眸中混沌之色沉淀如古井。
他已有决断。
明日,兵分两路。
一路,由石狩与骨蚀带队,探查古战场废墟外围,摸清形势。
另一路,由他亲自带领千面与阿九,前往最近的阴魄晶矿点与冥铁矿脉,搜集材料。若顺利,三日可返。
至于沉魂殿遗址……待阵法修复至五成,全员恢复战力后,再作考量。
他起身,走上石阶,来到上层主室。
火把重新点燃,昏黄的光晕中,众人的目光汇聚而来。
“明日的任务……”项易开始布置,声音沉稳,在石室中清晰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