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陈星预想的一样，南池子胡同x号那间租下的铺面里，木齐章和木建军已经干得热火朝天。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哐当哐当”的声响和木建军吭哧吭哧的喘气声。
陈星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浓烈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让他也忍不住皱了下眉。
只见不大的屋子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飞扬的尘土。
木建军正挥舞着一把旧扫帚，卖力地清扫着墙角堆积的不知是什么年代的破烂杂物，每扫一下都激起一片烟尘。
他满头大汗，脸上沾满了灰，像个花猫。
木齐章则蹲在屋子另一角，正费力地想搬动几块断裂的砖头和碎瓦。
她用一块旧手帕蒙着口鼻，但灰尘实在太大了，她还是被呛得不住地咳嗽，瘦小的肩膀随着咳嗽一耸一耸的，看着让人心疼。
陈星眼神一紧，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大步跨过地上的杂物走了过去。
他直接伸手稳稳地接过了木齐章正试图搬起的那块最大的断砖。
木齐章只觉得手上一轻，抬头看见是陈星，蒙着手帕的脸上露出一丝放松，但随即又是一阵更剧烈的咳嗽。
陈星眉头紧锁，把砖块放到一边，然后不由分说地，轻轻握住木齐章的手臂，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半推半扶地引着她往门口走。
他的力道温和却不容拒绝。
“这里灰太大，你先出去透透气。”
眼神里满是“这活不是你该这么干的”的神情。
木齐章还想说什么：“我没事……”
话没说完，又被一阵咳嗽打断。
陈星已经把她“请”到了门口相对通风的地方，顺手从门边拿起一个刚才看到的空铁皮桶，倒扣过来：
“坐这儿歇会儿，指挥就行。”
安置好木齐章，陈星转身回到屋里。
他先是走到窗边，研究了一下那扇糊着厚厚油污和报纸。
他用力推了推，窗棂发出“嘎吱”的呻吟，但纹丝不动。
陈星没有硬来，他环顾四周，看到墙角靠着一根废弃的铁棍。
他捡起来小心翼翼地用铁棍尖端插进窗缝，试探着别了几下，找到受力点后，手腕沉稳地用力一撬。
“咔吧。”一声脆响，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但那扇顽固的窗户，终于被撬开了一条缝。
新鲜空气涌入，屋内的灰尘似乎都活跃了些。
木建军看得目瞪口呆，抹了把汗：“陈星哥，还是你有办法。”
陈星没接话，他继续用力，将窗户完全推开，并用一根木棍支好。
光线和空气流通进来，屋里的视线顿时好了不少。
做完这些，陈星才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走到堆放砖块碎瓦最多的地方，弯腰，不是一块块捡，而是用双手先将大块的断砖拢到一起，然后一次抱起五六块走到门外指定的堆放处放下。
他的动作效率极高，没有丝毫多余，最大限度地减少了扬尘。
接着，他找来了一个破旧的麻袋，开始专门清理那些细碎的石块和泥土。
用一个小铲子，将碎料铲进麻袋，装满后扎紧袋口，再搬出去。
这种方式，比用扫帚扫扬尘小得多。
木建军看着陈星有条不紊的动作，挠挠头，也学着他的样子，不再胡乱扫荡，而是开始收拾大件的杂物。
陈星一边干活，一边头也不抬地对门口的木齐章说：
“赵工匠下午过来量尺寸，价格也谈好了。”
言简意赅，通报了进展。
木齐章坐在门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咳嗽渐渐平息下来。
屋内的垃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虽然离窗明几净还差得远，但至少露出了地面和墙壁的本貌，为接下来的粉刷打下了基础。
阳光透过打开的窗户照进来，在飞舞的灰尘中形成一道光柱。
临近中午，店铺里的垃圾已清理了大半，虽然依旧破败，但总算有了基本的轮廓。
陈星用铁锹将最后一些碎砖烂瓦铲进麻袋，木建军在用扫帚清扫角落的积尘。
木齐章也没闲着，用抹布擦拭着唯一一扇能打开的窗户框。
这时，街道办事处的王大姐带着一个十八九岁梳着两条黑亮辫子的姑娘出现在了门口。
王大姐笑容满面地探头进来：
“木同志，忙着呢？我带闺女路过，顺道来看看有啥要帮忙的不？”
木齐章连忙放下抹布迎上去，脸上带着感激的笑：
“王大姐，您太客气了，快请进。
收拾得差不多了，哪能再劳烦您。”
王大姐打量着屋内，点点头：
“哟，动作挺快嘛。这清理出来，亮堂多了。”
她身边的姑娘，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屋子深处，陈星正背对着门口，弯腰将沉重的麻袋拎起，手臂和背部的肌肉线条在用力时清晰可见。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汗湿的后颈上，姑娘的脸颊悄悄飞起两朵红云。
木齐章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细节。
陈星这张脸是现在的人普遍喜欢的硬汉风格，所以木齐章看到小姑娘脸红马上就猜到了。
不过嘛，还是要敲打一下，免得以后惹麻烦。
毕竟王大姐这人可不能得罪，她还想从王大姐那边知道买卖消息呢。
她脸上笑容不变，自然地侧身一步，恰好挡住了姑娘的部分视线，同时提高声音介绍道：
“二哥，陈星，王大姐来看咱们了。”
她特意转向王大姐，语气亲昵又带着点害羞：
“大姐，这是我对象陈星，那个是我二哥木建军。
陈星闻声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对王大姐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他甚至没多看那姑娘一眼。
王大姐是明白人，立刻笑着打圆场：
“哎哟，小陈同志一看就是能干的人，郎才女貌，真好。”
她拉了一把身边有些失神的闺女：
“行了，看也看了，人家忙得很，咱们别在这儿添乱了，还得去供销社呢。”
那姑娘回过神来，脸色白了白，低着头，被母亲半拉半拽地带走了。
临走前，她还是忍不住回头飞快地瞥了陈星一眼，眼神复杂。
这个小插曲并没引起太多波澜。
木齐章继续擦拭窗框，陈星依旧沉默地干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木建军，挠挠头，似乎有点明白又不太明白。
过了一会儿，有附近的居民路过，好奇地朝里张望。
一个提着菜篮的大婶问：“哟，这破屋子收拾出来，是要干啥用啊？”
木齐章放下抹布，走到门口，落落大方地回答：
“大娘，我们准备开个服装店，卖些新式衣服。
到时候您有空来逛逛啊。”
“服装店？好啊。”
大婶略带迟疑笑着应和，又引来几个路人驻足。
木齐章趁机简单介绍了几句，算是做了波免费宣传，气氛轻松愉快。
就在人群将散未散时，一旁拄着拐杖的老奶奶颤巍巍地走过来。
她眯着眼看了看店铺，又看了看木齐章三人，瘪着嘴，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神秘又悚然的语气说：
“闺女啊……你们……你们知不知道这屋子的来历啊？”
木建军正好在门口，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忙问：
“老人家，这房子……有啥说法吗？”
老奶奶摇摇头，用拐杖指了指地面：
“这铺子啊原先是个姓高的大地主的，前几年那会儿，闹得厉害哟……
小红兵来打砸，高地主性子倔，反抗来着，就在这门口，”
她用拐杖重重地点了点门槛石，
“活活给打死了。
唉，惨呐……从那以后，这屋子就没人敢租了，都说阴气重，不吉利。”
她这话一出，周围还没完全散去的几个老街坊也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补充起来：
“是啊，听说晚上常有怪声。”
“高地主死的时候，血溅得老高，渗到砖缝里了，洗都洗不掉。”
“之前也有两家租过，没开多久就黄了，都说邪性。”
木建军听得脸色发白，手里的扫帚都差点掉地上。
他紧张地看向妹妹和陈星：
“二丫，陈星哥这、这可咋办？”
木齐章站在门口，阳光照在她平静的脸上。
她没有像哥哥那样惊慌，而是静静地听着，眼神里甚至闪过一丝了然。
难怪这地段不错的铺子，租金这么便宜，王大姐还那么热情……原来如此。
不过面色到底还是有些难看，毕竟王大姐居然没有告知自己这件事。
哎，也是自己财迷了眼，没有仔细打探过就定下了。
不过，她并不畏惧这些，毕竟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她还在出神，陈星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边。
他没有理会那些议论，目光扫过斑驳的墙壁和地面，最后落在木齐章脸上。
他没说话，只是用眼神询问着她的决定。
木齐章深吸一口气，看向那位老奶奶和议论的街坊，脸上露出一个坚定的笑容：
“谢谢各位大爷大娘提醒。
不过，”
她顿了顿，声音清晰而沉稳，
“现在是新社会了，咱们不信那些。
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们年轻人，靠自己的双手吃饭，心里亮堂，不怕这些。
再说，我们把屋子收拾干净，亮亮堂堂地做生意，让这里重新热闹起来，不也是件好事吗？”
陈星听完，嘴角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他转身，拿起靠在墙边的铁锹，继续之前未完成的清理工作，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木建军见妹妹和陈星都如此镇定，也慢慢缓过神来，咽了口唾沫，重新拿起了扫帚，嘴里嘟囔着：
“对……对，不怕，咱们阳气重！”
老奶奶和街坊们见他们主意已定，也不再好多说，摇摇头，议论着散去了。
店铺门口恢复了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