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叮铃铃——!”
那部老掉牙的日军摇杆电话,依旧在不依不饶地嘶鸣着。清脆、急促的铃声在这死寂、霉臭的掩体里反复冲撞,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也敲打在心头最脆弱的地方。
这是一部典型的日本老式军用电话,笨重的黑色胶木外壳,黄铜的摇杆和接线柱早已布满绿锈,连接线也僵化发硬,仿佛一碰就会碎掉。它就那么静静地待在架子上,被灰尘半掩,像一具早已死去的工业残骸。
可偏偏,它响了。
在这深入地底百米、荒废了超过四十年的绝境之中,在这除了他们再无活物(至少他们希望如此)的幽闭空间里,这部理论上早已失去任何功能、连线路都可能早已腐烂断掉的电话,它凭什么会响?
谁打来的?
这个问题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脊椎。目光死死盯在那不断震颤、发出刺耳噪音的物件上,却无人敢上前一步。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那催命般的铃声和众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他妈的……有完没完……”王铁柱低声咒骂,但声音里缺乏往日的底气,更多的是烦躁和一种被挑衅的不安。
陈岁安感觉自己的灵觉如同受惊的含羞草,紧紧缩回体内。他试图感知电话线延伸出去的方向,或者说,感知那“拨号”来源的蛛丝马迹,但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片空洞的冰冷,以及……一种被窥视的感觉。仿佛电话那头,真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透过这古老的听筒,默默地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铃——咔嚓!”
一声异响打断了铃声。只见那电话机外壳上,用来敲击铃铛的小小金属铃锤,大概是因为年代太久远、金属疲劳,又或者是这不合常理的持续震动,竟然“啪”一声,从中断裂,一小截锈蚀的金属掉落在灰尘里。
铃声戛然而止。
掩体内瞬间陷入了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那突兀的安静,反而让人的心脏跳得更加厉害。
所有人都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死死盯着那部终于“闭嘴”的电话,仿佛在等待它下一次的异动,或者担心它会突然炸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也许只有十几秒,也许有一分钟,在这种高度紧张下,人对时间的感知是失真的。
就在有人刚要稍微松一口气——
“叮铃铃——叮铃铃——!!!”
电话,又响了!
断了的铃锤明明还掉在地上,那铃铛却依旧在疯狂震响!这已经完全违背了物理常识!一股寒意从所有人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操他娘的!没完没了是吧!”王铁柱的暴躁脾气终于压过了那丝恐惧,或者说,是被这诡异的状况彻底激怒了,“一个破电话,还能把老子吃了不成?!让我来接!我倒要听听,是哪个王八蛋在搞鬼!”
他大步上前,不等李建军阻止,一把抓起了那沉重、冰冷的听筒,凑到耳边,粗声粗气地吼道:“喂?!谁?!谁打的电话?!”
听筒里,没有预期中的任何“人声”,甚至连电流的杂音都几乎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虚无般的寂静。
“说话!装神弄鬼的!”王铁柱又吼了一声,眉头紧锁。
那边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但这种寂静,比任何声音都更让人心悸。
几秒钟后,死寂被打破。听筒里开始传来一种极其轻微、但异常清晰的、富有节奏的“滴滴……答答……滴……”的声音。
不是杂音,那分明是某种编码!
“有声音!不是人话,是……是码子!”王铁柱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扭头对李建军喊道。
李建军脸色凝重,快步上前,从王铁柱手里接过听筒,仔细贴在耳朵上倾听。他年轻时在部队接触过基础通讯,对这种节奏感强烈的信号有种本能的熟悉。
“是摩尔斯电码!”李建军听了一会,肯定地说,但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段……在反复循环。”
他立刻招手叫来队伍里的通讯兵小赵:“小赵!你过来,听听,把它译出来!”
小赵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虽然同样被这诡异电话吓得脸色发白,但专业素养让他立刻上前,接过听筒,凝神倾听。他一边听,一边从随身携带的防水包里飞快地翻出一个小巧的译电本和铅笔,在空白页上快速记录着那些“点”和“划”。
掩体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小赵和他笔下逐渐成型的字符上。只有那持续不断的、规律的“滴滴答答”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几分钟后,小赵停下了笔,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极度困惑和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看着译电本上自己写下的那句话,又看了看李建军和老K,声音干涩地念道:
“停…停止搜索…救…救援我们。”
……
……
一片寂静。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泥潭,只激起一片茫然的涟漪,随即又被更深的困惑吞噬。
停止搜索?救援我们?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让谁停止搜索?又是让谁去救援谁?“我们”指的是谁?是那支失踪的先遣队吗?如果他们还能发电报求救,为什么不明说位置?为什么用这种诡异的方式?而且,这电报……怎么会通过这部日军电话打进来?
无数个问号在众人脑海中盘旋,却找不到任何答案。一种荒诞和更加浓烈的不安感弥漫开来。
“这他娘的是什么意思?”王铁柱打破沉默,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让我们停止搜索?然后去救他们?他们在哪儿啊?这不说屁话吗!”
李建军看向老K,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线索,但老K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只是盯着那部还在发出滴滴声的电话,眼神深邃,不知在想什么。
老K盯着译电本上那句“停止搜索,救援我们”,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波澜,但紧抿的嘴角透露出他内心的权衡。这电码内容明确是求救,说明发报者——很可能就是失踪的先遣队成员——处境已极度危险,甚至可能失去了自由通讯的能力,只能通过这种隐晦、诡异的方式传递信息。
时间不等人。
他迅速做出决断,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情况有变,必须加快搜索速度。现在分两组行动。”他目光扫过众人,“李队,曹蒹葭,周默,还有你们几个,跟我作为第一梯队,轻装前进,沿主洞继续追踪信号源和先遣队可能留下的痕迹。”
他随即看向陈岁安几人:“陈岁安,王铁柱,张抗美,你们三个带两名工程兵作为第二梯队,在此留守待命,看守装备,建立临时通讯点,同时……”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那部终于沉寂下来的电话和周围的帐篷,“仔细检查这个营地,看看有没有我们遗漏的线索。”
这种安排看似合理,第一梯队精锐尽出进行快速追踪,第二梯队稳固后方。陈岁安却敏锐地感觉到一丝异样,老K似乎有意将他,以及队伍里最冲动但也最敢拼的王铁柱和经验丰富的张抗美留在相对“安全”的后方。
不容他多想,老K已经带着第一梯队的人迅速整理装备,登上三艘皮筏。没有多余的告别,老K站在船头,瘦削的身影在手电光中显得异常坚定,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岸上的陈岁安等人,随即打了个手势。
桨声划破水面的寂静,三艘皮筏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洞穴更深处的黑暗驶去。手电的光斑在幽深的河道上跳跃,逐渐变小,最终被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连水流声也渐渐远去。
原地,只剩下陈岁安、王铁柱、张抗美以及两名年轻的工程兵。失去了大队人马的气息,这片日军遗留的水泥平台顿时显得格外空旷和阴森。远处落水洞河水旋转的呜咽声,此刻清晰可闻。
压抑的沉默笼罩着五人。王铁柱烦躁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石子,骂骂咧咧:“妈的,让咱们在这儿干等!真憋屈!”
陈岁安没有接话,他靠在冰冷的水泥柱上,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口袋,想摸根烟,却再次触碰到了那张熟悉的、绝不该出现的纸质触感!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又一张纸条。
他的身体瞬间僵住。他清楚地记得,在爬上这水泥平台前,他整理过装备,口袋里绝对没有这东西!
他强压下心头的悸动,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捏在手里,借着身体的遮挡,快速瞥了一眼。
纸条质地粗糙,像是从某个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用潦草却清晰的笔迹写几个字:
进落水洞。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
陈岁安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这纸条是哪里来的?是谁,在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放进了他的口袋?
进落水洞。
四个字,如同四道狰狞的抓痕,刻在纸上,也刻在陈岁安的心上。
“又……又来了!”陈岁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将纸条递给旁边的王铁柱和张抗美。
王铁柱接过来一看,铜铃般的眼睛立刻瞪圆了,粗声低吼道:“操!见鬼了!这他妈是谁?什么时候塞进来的?!”他猛地抬头,犀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身边的两名工程兵,那两人被他看得一阵紧张,连忙摆手。
张抗美比较沉着,他仔细看了看纸条,又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老陈,这……这摆明了是冲着你来的,或者说,是冲着能看懂这提示的人来的。”
王铁柱一把将纸条拍在水泥台上,脸上横肉跳动,压着嗓子说:“这还用想?!队伍里肯定他妈的有敌特!混在咱们中间!老K刚走,这纸条就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这落水洞里肯定有天大的蹊跷!是那狗日的敌特不想让老K他们知道,或者……是洞里有什么东西,那敌特自己不敢去,所以才用这种鬼鬼祟祟的方式,把这‘任务’塞给咱们!”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有理,眼神里冒出一股狠劲和冒险的兴奋:“娘的,怪不得让咱们留守,指不定就是调虎离山!事不宜迟,老陈,老张,咱们别在这儿傻等了!既然有人‘请’咱们下去,那咱就下去探他个究竟!看看下面到底是龙潭虎穴,还是他娘的藏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宝贝!”